如今因着这一番的风月,它宛如出岫的云。书页被掀得多,纸张昏黄,残线已断,一页一页的,四面八方,溃不成军。
《金瓶梅》是明歷丁巳年的本子。兰陵笑笑生所作。这本子,由一群一群起稜起角的方块木刻字体组成。字很深奥,单玉莲看不懂。只是,一定有什么东西激盪地流过纸面。
她的脑袋忽地空洞洞的,好似用来盛载一些意外。
她听到好多声音:悲凉的琵琶和筝,弹奏起来。娇娆的女人唱着小曲。渺远的木鱼。更漏。滴答地。房檐上铁马儿动了。是他人来了。门环儿也叩响。银灯高点新剔。不,是风起雪落,冰花片片的微声。心上戳了几把刀子。声音混作一堆。
妙年妇女,红灯裡独坐,翡翠衾寒芙蓉帐冷。她也一无所有,她在字裡行间,微微地笑着,伸手相牵。
单玉莲有种骨血连心的感动,她把自己的手交给她,如同做梦一般,坐了过去。拈起纸来,是渺茫的一个故事。
火花在心中一闪,照亮某些隐秘的角落。她开始看清楚——
《金瓶梅》?
八岁的时候,她就见过了。不过还没走近,红卫兵们一手毁掉了。那书被火舌一捲,瞬即化为灰烬,从此下落不明。
她一直都没见过它。
她以为它不会再来了。
但它出现了。
一个赫赫盛世中,某个女人的半生惆怅,让她知道了。
她被驱使去看自己的故事……
武汝大得悉今天Simon率领群莺来拍照,一关了店门,使拎了几大盒新鲜出炉的老婆饼,自「馨香」赶回老家了。
进了祠堂,方知节日似的热闹。除了他大婚那回,就数这次是盛况。
那么多女人,奼紫嫣红开遍,荡漾一村好颜色。水银灯打在迴廊上、楹柱旁、女人身上,美丽动人。目不暇给。
武汝大看傻了眼。
一见Simon,便亲切招唿:
「我老婆招唿得周到么?」
他恭维道:
「太好了。没话说。」
「嘻嘻。」武汝大很高兴家有贤妻。所以他觉得一众美女不正派。他笑:
「好好的一个女人,好人好姐,为什么要扮得像妖孽?」
Simon笑:
「都是歷史上的名女人呢。」
武汝大小眼珠一转,道:
「给你这般多的名女人,你应付得了吗?你掂吗?」
Simon只是饶有深意地一笑。不语。
「掂?」
「搅不掂,不如别做男人了。」
武汝大别有心事。
「喂,老婆那么正,你好艷福啦。」Simon戏弄他。
「是呀是呀。」武汝大只得如此答,「不过——」
Simon见他欲言又止,便微笑地套他的难题:
「大家一场老友,你怎么说?」
「不是不掂。」武汝大道,「不过间中不太受控制。我们一场老友才说呀,她真是很拿命的。「说完便四下一看,不让风声洩漏。
Simon念着,就算是「造福人群」吧,会心地俯首在他耳畔:
「一会儿散band了,你跟我来车上,我送你一点礼物。」
武汝大恍然,色喜。引为知己:
「哦,好呀好呀!」
果然,Simon在美女卸妆、外景收队之后,在他车上取过一包东西给武汝大。
武汝大神秘而又喜悦地接过了。
Simon跟他笑道:
「这是『国宝』,日本一个和尚给我的。你知道么?有牛黄、人参、蛤蚧、蝮蛇,还有淫羊藿。」
听得一个「淫」字,武汝大非常感激。
「运了到日本,改名『活力M』,才再外流。」Simon叮嘱,「不可以吃柿、羊肉、汽水。睡前服。如不信,拌饭给猫吃,劲得猫乸也怕了它。」
说毕朝他一眼睛,便见武龙领同一个女人也正出门来。
他看武汝大:
「不怕他见到?」
武汝大见是兄弟,便道:
「不怕,他是我亲信。」
Simon耸耸肩,天下无一处是净土。这村野风气也很开放呀,塬来大家都是「襟兄弟」!当下又朝武龙一眼睛,驾车去了。
武龙早看他是对头,又见他交了一包东西给武汝大。他看来非常地感激,一言不发把东西收好,目光流露谢意,像目送一位恩同再造的莫逆之交离去。几乎没鞠一个躬。武龙半怒半疑。
武汝大只一送客,便问其他人:
「喂,我老婆呢?」
武龙也是送客,阿桂来了香港几个月,今天央着来看热闹。元朗的同村亲友,约莫也知道这个人,当初是武龙在汕头的旧相识,此番使点法子,辗转来了香港,目迷五色。她对他亦有几分投靠,正直的一表人才,人虽穷,不过也肯垫了一万元给她买个假身份证,心下便多方笼络,以博取他及四下人们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