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龙随即代她掩饰:
「她想见你多些呀。」
武汝大不待他掩饰,也不听,也不容忍,便暴喝一声:
「老婆!你出来!」
一生气,急起来,半点停顿也没工夫:
「你闷起来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找过别些朋友?为什么你不找阿龙陪你去买新衣你你你……」一一都是???
声音大得自己也意外。
单玉莲从未受过如此的盘问,这个一直战战兢兢地宠坏她的男人,因绿色疑云,大声疾唿。而他兄弟,那罪魁祸首,如今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她矫情地出来,坐在武汝大身边沙发的扶手上。一见她面,那小矮人又矮了半截,暴喝的声音,渐渐转弱,成为软语。
始终也是怯。
好了,轮到自己发难了。
为了掩饰心虚,惟有恶人先告状,她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汝大,骂道:
「你听谁来讲了是非?我可有痛脚叫你捉住了?你见到吗?听到吗?你闻到吗?只晓得欺负我。我还未曾思疑你呢,你昨天晚上都不回来,你上哪儿去?你很闷吗?你有找过别些朋友吗?」
武汝大连忙道:
「我没有呀,我——」
「哦,那是我不对啦……」
她越说越心烦意乱,有点放泼,也有点自恨,百感交集,痛哭失声。
一气之下,非常委屈地夺门而出。
遗下曾经疑云阵阵的武汝大,与武龙面面相觑。为了面子,又不好追上去。
惟有死硬充撑着,不肯失威给兄弟看:
「由她!女人不可以纵容。一会儿她就死死气地回来啦——一会儿不回来,再算吧!」
摆出来的大丈夫款,未几便告成为「画皮」了。他望着站在门边的武龙:
「唉,风头火势,你走什么?人人都要走,只剩下我一个人!」
整个人都凋谢了似的:
「兄弟不是这样做的呀。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找人顶替你的位子嘛。进来吃寿包啦!走!」
一切都是女人在播弄。
但,女人也在怨恨,不知什么东西在播弄她的命运。
这样孑然一身跑了出来,走了好一段路。目的地在哪儿?走得到哪儿去?天地之大,无处容身。她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落脚处立足地,总是由甲地,给搬弄到乙地,然后又调配到丙地。后来到了丁地。最后呢?
香港这般的繁华地,人口五六百万,但倚仗谁来爱惜她?——最基本的,谁来养活她?一个女人,长得纵好,也是无用,她这样地颓丧,难道赶去投靠一个雾水的姦夫么?
走得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被驱使来至香火鼎盛的黄大仙。
她一早就听过「黄大仙」了。
来到庙前,方才惊觉是怎么来的。
是处烟篆缭绕不断。一路上,烟薰烛照,风车飞转,都见善男信女来参拜许愿还神。好似有某种力量的驱使,是的,一定有她自己也抗拒不了的牵引。追随着人群,取过一个籤筒,迳自在殿前空地跪下来,求了一支籤。
然后,她又追随着人群,走到一条小小的裡弄,两侧全是解籤的摊档。
有个摊档生意比较冷清,那解籤者便在招徕:
「小姐!过来光顾解籤呀。」
女人被那人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那是一个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单玉莲一见,有点面善,不过想不起来。
「我好像见过你。」
「怎会呢?在这裡是第一次见面吧。请坐,小姐,第几签呀?」
单玉莲坐下来:
「五十四。」
老妇便摊开一小张桃红色的签纸,望定女人,兀自念签语:
「五十四,庄周蝴蝶梦——『庄子酣眠成蝶梦,翩翻飞入百花丛;天香採得归来后,犹在高床暖枕中。』这是一支好籤呀!」
单玉莲一听,竟是「好签」,联念到这些纠缠困扰,不禁苦笑。人人只道黄大仙灵验,塬来是骗她的!
那老妇却继续道:
「小姐,你来一趟,不错,是可以还了心愿,但梦始终是梦。唉,何必把事件搅大呢?不若收手吧,把前生的冤孽都忘却吧!」
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单玉莲一愕:
「我有什么心愿?我有什么冤孽?」
老妇摇头:
「番归啦。去饮茶啦!」
单玉莲不明所以,无奈掏钱,刚打开手袋,抬头一看,整个摊档,和那似曾相识的解籤者,全都不见了,空余几块破木板。
她意夺神骇。
一路回家,惶惑不安。
回「家」。最后,女人还不是忍气吞声地回到夫家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