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来一把天火,把那白丝黑字都焚燬。灰飞烟灭,再无觅处。
男人见到自己的明天。
他是一个白髮衰翁,干的、蠢的、无能的。皮肉渐腐烂溶曳,空余一个骷髅,洞开黑森森的大嘴,把俊美英年吞噬了。
他一惊而起。忽见到一张陌生的纸,在人间,床下,桌边。他拈起,疑幻疑真地瞇着眼。咦,是张写满了数字和记号的地图。
单玉莲仓皇地打开大门,週遭无人声。鐘点女佣还未到。车房中,昨夜被遗弃的车子,已平静地停驻,可见后来武龙回过头去。
她没有心情细想,「平静」就好了。不知丈夫回来了吗?
急急地上楼去。
车房旁边的斗室,有双一夜未曾合上的倦眼,是的,他等了一夜,直至她回来了,肯定没有意外,方才放心。
有些话要说,但不妨让之沉重地压在心头。隔着一道门缝,只见她片面片身片时片刻。武龙觉得自己虽没得到什么,但也没错过什么。「朋友妻,不可欺」,何况一场兄弟?
一个人应该饮水思源。
上了再算,多么容易!——但即使他鲁莽,终于险胜了。
便转身,盘算下一步。
谁知在心深处,有否悔恨自己窝囊?起码,他很上路。自嘲地笑一下。
单玉莲马上开了热水,竟尽全力去洗澡,企图把昨夜荒唐,付诸流水。
脱下一套又残又破的香云纱,堆在地上,不愿多看一眼。
她心虚。
武汝大熬了一夜,终自那堆女人手中脱身了。第一时间赶回来,还带了一袋寿包。一边隔门柔声试探:
「老婆,你昨夜睡得很沉吗?我打电话回来,久久都没人听。」
单玉莲一慌,不知是否露出马脚,更是心虚,匆匆抹乾身子出来应对。
武汝大一见地上堆放的那套塬属太婆享用的寿衣,又残又破,一定是她非常不满,用来出气了。他情知不妙,也很心虚。
她出来,正待他发话,他却内疚:
「老婆,都是我错!」
哦?
单玉莲只觉这老实头聪明了,平日叁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人,会得先发制人。
便另作安排,为了补偿,先堵了他一张嘴再算。到了厨房,弄盘水果出来,逃避一时得一时。
单玉莲进步了,那盘西瓜,被挖成一个一个小圆球,非常精緻美观地、被盛于玻璃皿中,端将上来。夏天的水果,深秋也有得吃,而且无籽的——她也饮水思源呀。
她近乎讨好地道:
「吃西瓜吧!」
他也近乎讨好地道:
「吃寿包吧!」
二人各自心虚地吃着,各怀鬼胎。
武龙上楼来了,拎着他的行李。
武汝大一见,也很亲热地招唿:
「阿龙,你也来吃寿包,预了你的。自己人,不要客气。」
他很平静地开口了:
「大哥,我想回元朗。」
武汝大不虞其他,只道:
「现在也有寿包呀,何用回元朗吃?」
「不——我是想回元朗住一阵。」
「为什么?」武汝大愕然地抬头。
武龙便大事化小地解释。
「市区太吵了。我也睡不好。我就是喜欢作个乡下人。」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单玉莲本如拉紧的弓弦,铃声尖厉一响,她整个人吓了一跳。她想听下去,但也得接电话,都不知谁个打来,多半是他的娘亲,天天要听儿子的声音,顺便打扰一下二人的夫妻生活,勿要有太多亲热的机会。
她拎起听筒,换过一种恭顺的声调:
「喂——」
那一端沉静了叁秒。
她又问:
「喂?——」
终于,她听到了,她听到一个声音,太熟悉了:
「淫妇!我是达达!」
单玉莲一颗心弹跳上了九重天。连番的惊吓,她抖颤着,脸色突变,用尽一身力气把电话掷下。
恐惧笼罩着她。
她的姦夫侦知她的底细了。他怎么查得出来?他预备怎样?
她不敢透气,生怕一切丑恶都洩漏。幸好丈夫和爱人犹在对话中。武龙堂堂正正地辞行:
「大哥,你一直都看顾我,我也想你们好——你多些时间在家陪阿嫂吧,安排多些节目,一起去玩玩,她不会太闷。」
武汝大一边听,一边点头。忽地也起了疑云:
「阿嫂很闷吗?吓?」
「我不清楚。」武龙道,「或者女人需要人哄。」
「我哄得她少么?哦——」武汝大恍然,「我明白了,你是说她——」
他说不下去,是不敢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