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玄妙的道理:一场春梦,好生收手。也不过是最塬始的民生之道——因为明知没结果的事,就不要做。她早已不是红旗底下的女儿,长大了,就明白「怕死不是造反派」是行不通的,因为往往死的是这批。好不容易过得这么安定而富足……
收手,对了。
她豁然开朗地回家去。
一进门,便见到武龙在等她。莫非「冤孽」是他?
看来他也经过深思熟虑呢。
「阿嫂,你让我先表态,虽然我们从前好过,但,你嫁了给我大哥,他是好人,我和你之间,从今天起,一笔勾销,大家到此为止,别要追究了。」
单玉莲浅笑一下。是,都是成年人了,何必去得太尽?
遂也修心养性地道:
「这都是我想说的。」
武龙不虞她也灰心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单玉莲有点无奈:
「当然我曾经希望每日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
「大哥讚你煲汤很好饮。」
「我可以很贤慧的。」
「那最好。」
单玉莲见于此阶段,大家明白说了,反而放下心头大石。不用互相试探,更加真诚。哦,塬来黄大仙是有点道理的。她道:
「只恨没机会煲汤给你饮。」
武龙细想一下,道:
「会有人煲给我饮的。」
「从小到大我们的生活中没有鬼神,不过听说人有来生,如果有就好了,如果没有,只好算数。」单玉莲平静地对他说:「我会好好待他的,你放心吧!」
武龙不给自己任何机会。虽然,呀,就这样结束了一切的荒唐,事过情迁了,她竟可以如此地平静?一下子心底依依,又觉不忿。不过,她抢先道:
「好,就这么办!」
单玉莲第一次,比他快,决绝地转身上楼去。
终于二人分手了,尘埃落定。
从此咫尺天涯。
不是说,世间最遥远的,是分手男女眼睛之间的距离么?单玉莲很坚强地黯然。做人便是这样。当下死心了。悲凉而理智。
上楼,见到那呆坐沙发上,呷着一口热茶的武汝大,心中一热,便唤:
「老公!」
武汝大似寻回失物般惊喜,心花怒放,马上亲近逃妻,爱怜地把手中的茶递过去,热的,香的。他劝:
「老婆,饮茶啦!」
然后慇勤地问候:
「你整天到哪儿去?累不累?以后不要乱发脾气了,我怕了你,都不知多担心。我们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破镜重圆。」
「哪裡有破镜?」单玉莲心如止水。
武汝大几乎献媚地、又把茶递至她口边:
「饮茶!」
热茶一烫嘴,单玉莲喝不下,头一摇,茶给溅到衣服上去了。她笑骂:
「你看你!不饮了!」
又问:
「到哪处吃饭?不要阿龙开车了。只我和你。」
「好!」武汝大应声而起,「我们又去浪漫!」
他又抖起来了,只要她最后还是回到他身边,他就是一家之主。看,带她到哪处吃饭,她就跟着到哪处吃饭。既往不咎。昨日之日不可留,留得青山在,人还是他的。
于是盘算到尖沙咀那个好地方?香港什么都有!
武汝大驾着那不相衬的红车出发了。一路上,女人不肯再吃自助餐,因为吃厌了啦——忽地有辆车子,黑色的,就在她身畔划过,影儿一闪。乍见,她整个身子坐得极直。
「老婆,坐稳点,你干么?」
——她干么?她见到他!
突如其来的电话,突如其来的亮相。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戏风情的贼眼。呀,不,车子又远去了,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旦风吹草动,便担心东窗事发,方纔如此。
单玉莲坐定后,便嗔道:
「车子开不好。你真不是个当司机的料——你是当老闆的料。」
哄得武汝大暗自得意。
唉,白布落在青缸裡,乾净极也有限。幸好这是无从稽考的,哄得一时便是一时。一段日子之后,怕也无事了。昨夜风流,端的是一场春梦。
来到尖沙咀的高级日本料理店。鼓声一响,二人郎财女貌地踩上人工碎石子小路,于暖烘烘华堂中当上贵客。
武汝大便开始点菜。
他问她:
「你要什么?」
「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你要什么我便点什么。」
她有点不耐,只道:
「你出主意吧。主意出得好,我哪有不依你?你是一家之主。」
他对她太好了,千依百顺,生活因而平平无奇。男人没性格,便点了什锦海鲜锅、什锦寿司盛合、牛肉司盖阿盖,包保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