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远看不清,便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撇下众女不管,猎艷而来。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过,她有点张惶,但更多的是春意,未开言,先赔笑。身段圆熟,腰特别地细,在一套復古的时装轻裹下,藏不住这个秘密。
见她粉脸生花一如古画,Simon有点魂飞魄散。他也阅女无数,然而,这般追不上时代的、过时的美女,时光倒流,还没上手,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颜面一变,笑吟吟地,不言不语。
她也一直地看住他上来。
看住他把长链子,笑吟吟地擎在掌心。那是一双手指修长的手,不安分、佻挞而挑逗。他一身的黑,墨镜未曾除下过,背后潜藏着如何焚人的目光?
单玉莲轻道:
「你还我!」
「还什么?」他笑,「我在地上拾到的。」啊,是这声音,她熟悉的声音。是他!
「我跌的。」
Simon故意调戏:
「你不是『跌』,你是故意『扔』下去。」
「对不起,官人。」她竟向他赔个不是,「是我一时不小心,被风吹失手,才会误中你,不是故意的。」
他觉得很有趣,便继续:
「那么,算是我故意被你扔中吧。」顺势把她拉近栏杆下望,「你看,舞池人这么多,要很幸运方才中招。这就是缘分。是不是很老土?」
她往下一瞧,刚好与女人们的目光短兵相接。虽则她们还是在放荡地舞动着,不过舞伴却另有出路了。目光中不免有妒恨,在笑:
「Simon你看你的taste!」
单玉莲咬着唇一笑,呀,多么地相似:她们不也曾各自偷偷地苦缠细裹,造就一双尖趫趫金莲小脚么?不是白绫高底,便是红绫平底,鞋尖儿上扣绣了鹦鹉摘桃,或斜插莺花,鸳鸯戏水,纱绿与翠蓝的锁线,精细的造工。也有出奇制胜,暗中安放了玫瑰瓣儿,小格中藏了梅花印子儿,一步一印。争妍斗丽,陪伴西门庆玩耍,踢气球呢。一个捎头,一个对障,拗踢拐打,扭腰摇臀的,不过要讨男人欢喜。
单玉莲眼角向他一飞,问:
「咦?都是官人的妻妾呢。」
妻妾?
Simon但觉这个女人,跟他来一套新鲜的,便过招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她笑:
「别耍了。」一壁施个礼,「官人万福!」
他也笑。端详她一阵,放浪地:
「娘子,有礼!」
这个古意盎然的美女。正中下怀,正合胃口。她跟她们不同。越是含敛,末了越是放荡——因为她总得有个发洩的地方。一发不可收拾……
Simon便把长链往单玉莲腰间一绕,先下定论:
「廿二吋。」
手一鬆,长链跌在地上。
他蹲下来,凑巧此物就在她脚边了。他拾起之际,乘势捏她的脚一下。只一捏,她便踢他的手。
他撇嘴一笑,一起来,勐地贴得她很近,在她耳畔吹口气,暖的,荒淫的。轮到他腻着声问:
「脚那么小,鞋当然很小。几号鞋?四号?叁号?」
「不知道!」
「等会我替你一量就知道。」他挑衅,「你怕么?」
单玉莲把那腥红色的Bloody Mary一饮而尽。
她傲岸地俯视那一群失宠的妻妾。自这一分鐘起,他只要她一个!她们与他同来,但她与他上岸去——任由一众在慾海中浮沉吧,气喘吁吁,最后,是谁胜券在握?
她竟然十分地瞧不起那些得不到男人的女人呢。
她出身自是跟她们不同,她甚至是一个外来者。土生土长的香港女,优越娇贵,追上潮流,她凭什么与她们较量?别说英文了,自己连广东话也讲不好呢,不过因长得登样,这个男人选中她。她以新移民的身份,先拔头筹,傲视同群。单玉莲被怨毒的目光送将出门。
进了Simon现代化包装的大宅。
门是密码锁。他故意让她看见:「九四一叁」。
他的家,是十分时髦的「復古」装修。用的傢俱是酸枝,椅子是花梨木。厅中挂了古画,接近春宫图。几案上摆放一块未曾雕琢的璞,没人知道心中是什么。座地穿衣镜,有四座,安置于不同角度,影影绰绰。看不清金笺对联,单玉莲一个踉跄,跌坐于鸦片烟床上。酒气已攻心。酒在她身体内全化成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的。
一切都是孽。
只见一地都是杂乱的古画:工笔仕女图,还有设计图样,「十二妖孽一九八九」,这几个字,分别用小篆、草书和美术字写就。应徵的美女照片,纷纷呈现着色笑,当中也有刚才所见的几个模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