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也饿了。
武汝大把她领到一家酒店的餐厅,在顶楼。
琳琅满目的食物,有冷有热,有咸有甜,全堆放在餐桌上。
单玉莲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拎着一个碟,载满各式各样的食物,她的碟子上,也有冷有热,有咸有甜,如同小型自助餐桌了。越叠越高,几乎倒塌下来。
他耐心地嗬护她:
「莲妹,吃完才再出来拿吧。」
「什么?」她开心得眼睛也瞪大了,「吃完还可以再出来拿的?」
真的?真的?
香港太好了。
武汝大见她小嘴惊喜得努成一个O型,太美了。在低调的灯光下,他心头一荡,情难自禁。回头见到餐厅有个小唱台。
他带她回到座上,然后把胖胖的头脸哄到她耳畔,热气喷出来,他悄悄道:
「你慢慢吃。我上台唱一首歌给你听!」
然后,他柔情蜜意地步上了唱台,踮起双脚把架上的咪取下来。他拎着咪,自我陶醉,也强逼全体食客陶醉。武汝大展开歌喉:
「……红唇,烈焰,
极待抚慰,
柔情,慾念,
迷失得彻底……」
座地玻璃窗外,是璀璨的夜色,单玉莲听着情歌,啖着美食,心满意足。
她问他:
「从这裡看出去,见到元朗吗?」
「怎见得到?元朗很远,地方很大。」
元朗。
祠堂今天很热闹。
朱红的大门侧,有中英文对照的简介:「武氏家族于公元十五世纪由江西省移民新界,其后宗族支派繁衍,并建造祠堂数楹,以供祭祖、庆祝盛典及节日之用。根据古物古迹条例,此宗祠受法律保护……」
祠堂经过一番佈置,由清朝迄今的祖宗神位,都正视武汝大招亲。
橘红色的木窗、金漆的雕花、泥塑的彩像、麒麟和鹤、瓜瓞绵绵、大大地张着如同虎口的灶、光绪十六年庚寅恩料一甲二名钦点榜眼及第、大袍大甲背插令旗手执关刀的门神……
今天单玉莲入门了。
四周挂了喜帐,有大红双喜字,也有「鸾凤和鸣」、「五世其昌」、「珠联璧合」……
武家祠堂大排筵席吃盘菜。内进是厨房,大灶大锅,妇女们落力地预备,木盆中盛放着鱼块、鸡肉、猪肉、猪皮、冬菇、豆腐泡、笋、乌头……一层一层地堆上去。
露天的地方摆了方木桌、轿凳。桌面有青花大海碗、红漆筷子、啤酒汽水。
武汝大最开心了。头戴小卜帽,还簪花挂红。他一边照镜子装身,一边拚命把卜帽上的孔雀翎拔高些,揠苗助长,好使自己看来也高些呀。
伴郎是同村兄弟。过来他身畔,讲了一句话。
伴郎好似很心照:
「你一定『支了上期』啦!」
这样的一句话,便把武汝大得罪了。他气得涨红了脸,表情古怪。当然他希望可以支上期,不过他没有,他不敢——他便骗自己,这是对她的尊重。
如果有就好了。
所以他恨这不识时务的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武汝大马上翻脸,转身登登登地走了。伴郎不知讲错了什么话,颠着屁股在他身后拚命解释,讨好……一直跟了很远。
这边厢,穿金戴银,脖子上挂了金猪小猪胸牌的单玉莲自祠堂中那暂闢为新娘房的小室出来了。她的头髮熨过,指甲涂上艷红的蔻丹,脸上化了浓浓的新娘妆,果然千娇百媚,喜气逼人。她往哪儿走,哪儿便荡漾一片红光。武汝大看得呆了,也忘了生气。
他又喜又怯地唤她:
「老婆!老婆!」
单玉莲见这环境,满目都是窥望她的人,陌生而权威,便把小手交予武汝大,由他牵着过去了。
「老婆!过来斟茶。」
一干长辈都在热闹熙攘中就座。
有个大妗姐,负责照应新娘子。端了茶盘,便领她见过一个怪物。
「这是太婆。」
单玉莲不看犹可,这老妇,便是一把晒久了的菜乾,颧骨往上翘,嘴角往下弯。全脸是十分细緻而整齐的皱纹,花白的头髮,所余无几,稜稜的一个秃顶,强装挽成一个假髻,髻畔插了朵鲜花。因是喜庆日,脸上非得带点表情,像只余败絮的一个柑。看来差不多一百岁。
太婆是村中的人瑞,搅不清她是谁家的曾祖,反正她毕生伟大的贡献,是生了十四个子女,然后又自傲地活到今天,如同神祇,武氏宗族但凡须敬酒奉茶的场合,她是第一个来领受的。
单玉莲把茶双手递上。
她勐地一怔,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