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她眼珠一转,知道机不可失,声音放得更腻:「你换钱吗?」
「换!」
他目不转睛地,答应她任何要求。单玉莲但觉这矮小的男人,真可爱。他笑起来,是不遗余力的。他的笑容多温暖——其实很紧张,塬来这就是爱情?吓煞人了,一点心理準备都没有呢。不过是回乡探亲,听得惠州有温泉,风景优美,才来游玩一两天。上一趟厕所就发生那么惊心动魄的事?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一个劲儿地笑。
「先生!」
单玉莲提高嗓门:「先生!」
他乍醒。
「你不要那么咸湿成不成?」
他的心控制他的口:
「不成!」
回心一想,太不尊重人家了。他有点羞赧,像个做错事的大顽童。但钱付过了,黄皮又整篮地买下了,干什么好呢?
「小姐,请你塬谅我唐突,我跟你一齐拍张照好吗?」
他把那自动相机拎出来。单玉莲一看,虽小型白痴机,不过,是贵价货,按一个掣,镜头会得嘶嘶嘶地伸长,可以拉近来拍那种。这个男人,也是个有家底的人呢。
单玉莲很乐意地点头,她笑。
「好吧——我要多收二十元的。给港纸。」
后来,她当然渐渐地知悉他身世了。
这武先生,有个文雅的名字,唤作「汝大」。「汝」是「你」的意思,可见家人寄望甚殷。「汝」也是古地名古河名古城名,一定有出处。武汝大已经叁十多岁——正确岁数他不肯说,但尚未娶妻,他的春天在内地。
有一个黄昏,他下定决心。
先领了二人,抬着一座大空调器——冷气机,来至单玉莲简陋的斗室。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老百姓,别说添置空调器,即使只是付出电费,也是沉重的负担。想都没想过。
武汝大指挥二人把这一千五百大卡的窗式空调器安装,一边讨好她:
「友谊商店说路又远又僻,不送货。后来我多付点钱来换取『友谊』。」
单玉莲望着他的举手投足,非常感激。他为她这样地奔波设想……
从来都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样好。
回想此番南下,在惠州落实。怎么来的?点儿已低了。邻居都不给好脸色,因为一比之下,他们无形中点儿是高了。正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乱人捶。连头髮也给剪短。
天天地劳动、下水、施肥,饭是吃不好了,没白天没黑夜的贫贱。想豁命,但无谓呀,终归还是把自己压下了,免得不死不活,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方。眼泪渐渐就不轻易淌了。
过去那么神圣地尊贵地成长,她的感情,塬来都是假的。
也曾想过,不如把身子抛出去赚钱吧。即使不接客,到广州的影剧院与「摸身客」看节目,搅点「大动作」也成的……
武汝大见她陷入苦思,还道她相思。便不惊扰。她一定还没洗澡了,他见到她的汗。
安装完毕,男人马上主持大局:「好了好了,我们开始叹冷气!」一扭掣——咦?
发生什么事?
唉,此地电力资源素来紧缺,每至星期日,还由供电部门统一调配,各店号相互错开用电时间,民居则间歇停电。现有的民用电网及电表都已十分老化,怎堪经此巨变?整条街电压下跌,所有电视机图像失真,所有冰箱、风扇停转,所有的灯都熄了。
世界顿然黑暗。
四邻一片埋怨之声,矛头直指单玉莲:
「都是那个姣婆!成天电男人,电到整条街都烧电!」
「害人害物,正牌狐狸精!」
「她不过是鸡吧!」
鸡?
真危险。
听说也有个下放的北京妹丽红,就是跟龙洞宾馆丽湖车队司机小曾合作,他给港客扯皮条,载到郊外,在汽车上「开档」。
丽红后来得了性病,保健医院用激光、冷冻等方法,都治她不好。她出来后,医院立即将全部用过的设备烧燬,表示不欢迎。
丽红拖着残躯回来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走不动,身上发臭,脓水从裙裡渗出。她有一天说要去晒大太阳,从此不知又浪荡到哪儿去,当她的黑户。
女人,没有根的女人,便是这样。
难道单玉莲不知道自己吃得几碗乾饭?还想当上什么位置?
幸亏在此当儿,给她遇上个好男人。
还有脚踏实地的一天。
「不,我不是鸡!」她很傲然地对自己说。在黑暗中,怨怼声中,她还是可以昂起头来的。
这个男人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烧电,拖累了她,便企图令她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