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真太老实了。连这一点普通常识也想不起,不及女友机灵。
——乍喜还悲的是,阿楚,她开始在「经济」上管束我了!
还有令我沮丧的地方,谁料到这电影也是讲妓女的故事?难保不勾起如花连绵串累的感慨。唉。
当电影把长安平康裡妓院风貌呈现时,我瞥瞥坐我右边的如花,她盯着银幕,聚精会神,她从来未见过那么宽的银幕,那么浓烈的色彩。还播着小调:
「长安平康裡,
风流薮泽地。
小楼绮窗叁千户,
大道青楼十二重……」
她浅浅地笑了。联念到塘西四大天王风月无边,一种塬始的骄傲:到底也是花魁。
她肯笑起来,也就好了。我放心。
这戏由一位没什么身材的女明星演出,她叫夏文汐。我从来没看过她的电影,也从来没看过这么幽艷性感的表演。像男人的身体却加上极女人的风流。豪放得叫人咋舌。还有同性恋镜头。
如花低下头,我敢打赌她脸红。
但现场的观众犹不满足,他们都是午夜场常客,不懂欣赏盎然古意,只怨主角未曾彻底把器官展览,有些在鼓噪:
「脱啦!脱啦!」
「上吧!上吧!」
来自四方八面的叫床配音,与银幕唿应,就像一群兽在杂交。
如花吓得半死。连鬼都受不起的惊吓,人却若无其事?还有断续的传唿机声作伴。
「别怕!这是午夜场的特色。」
一场床上戏完事,有人唿啸抗议不过瘾,还在痛骂电检处。
到了最后,戏中的鱼玄机被杀头了,在心爱的男人耳畔哼着自己的诗: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样的诗句,令天下女性不忍卒听。
天下男性也不耐烦听,早已有粗暴的男人起座,啪啪的声音如蝙蝠在拍翼远扬。
戏其实没有完,还有段尾声,是铸剑师赶来,亲自行刑,使得玄机死在自己人手中。
大概是这样吧,因受骚扰,也不了了之。又听得传唿机在BB地响。BB,BB……
「这讨厌的声音是什么?」如花悄问,「是有人在吹银鸡吗?戏院中谁会吹银鸡?」
「这叫传唿机,如果想找哪个人,不知他在哪裡,就可以通过传唿机台——」
阿楚蓦地住嘴。
「传唿机?」我叫出来。
她抓住我肩膀。
「永定!传唿机!」
「是呀是呀,call叁八七七——」
「永定!你真聪明!」阿楚尖叫,无边地喜悦,对我奉若神明。她几乎跳起舞来。
她把整个身体攀过来如花那边,我夹在中间,被逼聆听她向如花絮絮解释这物体:
「如花,这传唿机,即是Call机,每具约一千元,是近十年来才流行的先进科技。如果你身在外边,电话联络不方便,众人便可以通过一个通讯台,讲出你的号码,他们操作,你身上佩着的机就会响,然后你打电话回台,讲出自己的密码,查问谁找过你,便可以联络上了。」
如花听得用心,但我知道她一点都不明白。这多繁琐,是她狭小天地之外的离奇诡异恍惚迷茫。戏院四周观众不知就裡,见阿楚向空气喃喃自语,重复累赘,只觉她幼稚得可耻。
「阿楚,你可以用最简单的话说明吗?」我脸皮薄。
「好,我不说,」她努起了嘴,「你试用最简单的话说明。」
我才不跟她斗,我只想飞车回家,call叁八七七去。
我的灵魂已在那儿拨电话了,不过……
是哪一个台?
面对电话,一样束手无策。
哪一个台?
何处着手?
还是阿楚心水清,她找到一个跑突发的同事,这类记者身上必备传唿机,叁两下子,阿楚弄来港九传唿机台的电话了。
「如何弄到手?」
「他们联名加价嘛,自那份联名的通告可一一查出。」
大概有十几间传唿公司,每间公司,又有若干传唿台,廿四小时服务。
但市面上使用传唿机的人那么多,经纪、记者、明星艺员、外勤人员、甚至职业女性……人手一机,水银泻地。惟有逐台逐台地试。今晚,我们特别紧张,内心有滚烫如熔岩之兴奋:最后一夜,孤注一掷。
如花莫名其妙地看住我们,作一些间谍才作的行为。
拨个电话去,像面对机器:
「喂,call叁八七七,我姓袁,电话是……」
完全冰来雪往。
已经是凌晨一二时了,隔一阵,也有电话回过来。每一次铃声响了,我与阿楚都神经兮兮地交换一个眼色。我俩分工合作,互相扶持,共效于飞。聆听带睡意的声音骂道:「什么时候了?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