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翻阅,一路心惊。
终于,我见到一段小小的文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叫我神为之夺:
「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
一看,字字映入眼帘:
「名妓痴缠,一顿烟霞永诀;
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
安眠药?
安眠药?
我听来的故事中,提都没提过「安眠药」这叁个字。
此中有什么跷蹊?
我听来的故事,是真是假?是怎么的一回事?十二少没有死,他「悠悠復甦」……
我的疑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取过旧报,竟急急离去。
阿伯一把揪住我。看不出此等衰翁力气那么大。阿楚责道:
「永定,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边看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付钱呀。」
「你是想买下这叁份《天游报》吧?」
「是是是。」我拥之入怀,惟恐他来抢夺。
「这报早已绝版,你知啦,有歷史价值的旧东西,可能是无价宝。」
哼,都已七十七岁了,还锱铢计较,难道可抱入棺材留待来生?
「要多少钱?」我只好恭敬地问。
「我这八宝殿——」
我烦躁了:「多少钱?」
「一千块!」
他不动声色地漫天开价。一定是瞧我那急色模样。志在必斩。
「一千块?」
买,不买?
「哎吔,永定,把报拿来。」阿楚夺去,放回旧报堆。
「你又不一定有用。一千块买这种旧报纸干么?不要买!」她狡猾地朝我一。
「阿伯,你看,那么贵,真不值,我们又不是考古学家,不过找参考资料吧,半真半假也过关了,天下文章一大抄——这样吧,一百块?」
「不卖。」
我寸步不移,心剧跳,如鹿撞,如擂鼓。
我一定一定,要买那一九叁二年的旧报,上面有为如花揭露的真相,一切的关键都在裡头,现今他不肯卖了?——
「不卖算啦,」阿楚推我,「两百块吧?最多两百。否则你留下来自己有空时看呀。阿伯,说不定你那时也是一个风流的寻芳客。」
阿伯面有得色。
阿楚乘机投其所好:「一看便知你见闻广博了,这旧报都是你当年存下来的吧?有没有你大名?」
「没有,我又不是名门阔少,不过是陪同朋友,见见世面而已。」
「阿伯,两百块钱卖给我。你存来又没用。」
「——叁百?」
阿楚说:「不!」
我说:「好!」
一早掏定银两,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阿楚气恼,眼看两百块即可成交!却让我一语作结,且又诚实:
「我只要这一份。」
还把其他两份还给他。
那老人,见废物可以换钱,还换得叁百块,怎不眉开眼笑。这年头,哪有如此愚钝的买客?真是十年不逢一闰,打响了铜锣满街地找,都找不到半个。要不是我神推鬼拥……是了,一定是—— 我把那报折起,珍重地放于后袋中,想想又不安全,若有扒手窃去,怎么办?把它放于前袋内……终于紧紧捏在手中,好像是我的生命。
踏破铁鞋无觅处。
直至完全定下心来,我才回顾这小店,它就在摩啰街中心,右边数过去,第叁间。
叁、八、七七!
我把整件事与阿楚商商量量,忖忖度度,只觉越来越迷失。我俩都是正常的人类,何以被放置到一个荒唐的、明昧不定的世界裡?一切疑幻疑真,不尽不实。这是一场不愉快的冒险,也许结果是令人惊骇莫名。抽起了一个诡异的丝头,如何剥茧?
还不是像小何的恋爱心态:追了一半,中途煺出?两头不到岸。
越猜越累。
我跟女友说:
「阿楚,我真怀疑这件事,与我前生有关係。」
「哼!」她白我一眼,「你肯定不是主角。也许你只是一名『豆粉水』,专门替红牌阿姑传递花笺,四方奔走,任劳任怨。」
也许吧。也许我还负责替她们买胭脂水粉、倒洗脸水和密约情人。
当晚,我们叁人对簿公堂。
「如花,请你冷静地听我告知真相:一,十二少没有死,他尚在人间;二,他没有吞鸦片,他是服安眠药的;叁,我怀疑你……」忽闻黑夜裡啁啾的哭。
还未曾作供完毕,如花痛哭失声:
「他没有死?他不肯死?他……」
「如花,你不要哭——」我道。手足无措。
阿楚抚慰她:
「有话慢慢说。」
她昏昏然站起来:「我永远都不要再见他!」一起来又跌坐下,漂泊的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