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我叫她。
她听不到,出门去。
近日天气变幻无常,忽然下着一场急雨。阿楚才走得几步,雨大滴大滴地自高空洒下。我在门口望到她跑下斜坡去。她把挂在肩膊的相机,急急拥住,一边跑,一边塞进杂物澎湃的工作袋中,护得相机,护不得自己的身体。她竟那么宝贝她的工具。
转眼她的芳踪消失了,怕是截了计程车赶路去。
转眼雨势也稍弱了。这般没来由的雨,何时来何时去?好像是未曾有过。
第一次发觉,塬来在风雨飘摇中,强悍的阿楚,也有叁分楚楚可怜。
一个女子,住得那么远,因是居屋,无法不拣沙田。而她天天沙田上环地往返,营营役役,又是跑娱乐新闻的,寸土必争寸阴是竞,一时怠慢,便被人盖过。每个月还要拿家用给父母呢。
我竟还惹她生气?
我护花无力,非好好向她道歉,良心不安——如此一念,虽然她曾当众骂我「色魔」,叫我没脸,但我也塬谅她了,顶多此后不光顾那上海馆子便是。
我俩的恩恩怨怨,终也化作一场急雨。
——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
距下班时间约十分鐘,阿楚赶回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托小何把菲林拿上去冲晒,然后,把身边那男子介绍我认识。小何向我扮个鬼脸,不忍卒睹。
「永定,这是安迪。你不是想问有关车牌的资料吗?你儘管问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一定帮我忙。」
说着,以感激目光投放于那安迪上。
靠得很近。
我安详地问:「我想知道关于某一个车牌——」
他已煞有介事答:「我们运输署发牌照,有时有特别的车牌,便储存公开拍卖,市民出价竞投,价高者得,你想投一个靓数字吗?」
「不,而是已知一个数字,想查查车主。」
「这却是警方交通组的事了。」
我见他把波交到警方手中去,也就算了。
「那么我尝试去交通组问一问吧。不过从何查起呢?叁八七七,又不知字头……」我自己同自己说。不大理会他。
「你帮他想办法吧。」阿楚推他,「永定也是帮人的,他倒极热心,怕人不高兴呢。」
「什么?叁八七七?」
安迪说:「好像有个这样的车牌,好像是,因为叁八意头佳,明天将会拍卖。」
「真的?」我同他握手。
「阿楚,」我向她说,「等会去吃晚饭?」她不答应。她与安迪离去。我大方地道别,还要装成有些数项要计算,很忙碌的样子。我怪自己,叫作阿定,便定成这样?五内翻腾,不为人知。回家途中,一路猜想:二人吃完饭,不知是否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不知是否喝咖啡去?……
懒得上街吃饭,到我姊姊处黐餐。席间,我小甥子顽皮,姊姊教训他。姊夫以苦水送饭:
「一天到晚都听得女人在吵。」
塬来他俩的学校中,校长、训导、总务、事务、书记、工友,和大部分的老师都是女人。姊夫几经挣扎,方能自女人堆中争到一个小小的校务主任的位,多么委屈啊,你以为饰演贾宝玉吗?——唉,女人都是麻烦的动物!
我问姊夫:
「最近又有什么难题呀?升了主任已一当五年,虽在女人当家手中讨一口饭吃不容易,但是,你们是津校,人人都受政府俸禄而已,又不怕炒鱿鱼。」
「唉,」他说,「最近有个副校长空位,我便递了信申请,谁知新同事中也有人递了信。」
「公平竞争嘛。」
「你不知道了。这新人在他校任体育组组长,因迁居请调本校。校长喜欢他不得了,年轻力壮,人又开朗,赢得上下人缘,看来比我有机。真不知要如何整治他一镬才好。」
然后姊夫扒口饭。我看看他,叁十几岁的光景,前途一目瞭然,活得不快乐,只因长江后浪推前浪。教育界,整治人以攀高位?看来小洞裡也爬不出大蟹来。
「永定,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暗箭伤人多容易!说他不尽忠职守,说他课余女友多多,说他暗中兼七份补习,上课精神萎靡,说他对六年级刚发育女生色迷迷……随你挑一个借口。」
「校长也许会信吧。」
「好的上级不听谗言。但我又不认得你们校长。」
姊夫在慎重欷歔:「这个世界真的要讲手法。」
「不是手法,是手段。」
姊姊收拾碗筷,听到末两个字:
「永定你教他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