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了。」
两个女人都离去。
我特别地感到不安。以前阿楚忙于工作,有时对我很冷淡。但她是一个可爱而古怪的女孩,居心叵测,她一旦对我好,叫我不敢怠慢。久而久之,助长了气焰,尾大不掉——连我招唿客人住几天,她也不表示慇勤。怎么可以这样?
计算时间,她已回到沙田去,我拨个电话,预备加以质问。非质问不可!
「哪有如此不近情理?见人有难题,我怎不挺身而出?」
阿楚急接,还带着笑:「你又不是肉弹明星,学什么挺身而出?」
「阿楚,别跟我耍。我是说正经的!」
她没趣:「是她自己要到处碰碰,我又没赶她。嘿,我还在百忙中抽空帮她找人呢。我们落力,她自己更要加倍。还剩六天时间那么少,分秒必争才是。」
来势汹汹地说了一番,稍顿:「你怕她终于不必依靠你,自己找到十二少,你劳而无功?」
「我只是担心,她无亲无故,又满怀愁绪,有人劝慰总是好的。」
「永定,」阿楚倔了,「她只是一隻初相识的鬼。何以你对我不及对她好?」
「不是的——」我还想说下去。
对方并没有掷电话,只是卡一声,挂上了。
第二天,我与阿楚在上海小馆子吃中饭。她脸色寒寒的,她的俏皮毫无觅处。
我只得十分老土地先开口:「有什么内幕贴士?十五名佳丽中谁最有机会?小何搅不搅外围投注?」
「我忙我的,你忙你的吧。」
「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忙呢?」
「布袋装锥子——乱出头!」
「你得讲道理,那晚是她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通街通巷接洽寻人生意。」
「你口才进步了,想必是阿姑的训练有方啦。」
「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刚想发作,伙计端上油豆腐粉丝汤和春卷。她别过头不答。我死死地帮她舀了一点汤,粉丝缠结着,又顺熘跌下大汤碗裡去,溅起了水珠。她狠狠用手背抹了抹面。好像这水珠之产生是我故意製造的。
她夹了一截春卷,倒了大量的醋。醋几乎要把春卷淹死了。
我心中也有气,一时不肯让步:
「她只是一隻可怜的鬼罢了。」
半晌,阿楚才说:
「她不是鬼,她是鸡!」
「那又怎样?」
「——你别跟她搭上了才好。」
「我?怎么会?」我理直气壮地答。
「谁信?你还留过她两次。」
「我才不会!我从来没试过召妓,我顶多只到过鱼蛋档。」
「吓?」阿楚闻言直叫,「你到过鱼蛋档?」
糟了,我怎能失言至此?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但霎时间转圜无术,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舌头打了个蝴蝶结,我恨自己窝囊到自动投诚自投罗网自食其果自掘坟墓!
「你说!你跑去鱼蛋档?」她暴喝着,「你竟敢去打鱼蛋?」
「不不,是广告部一班同事闹哄哄地去的。」
「你可以不去呀。」
「他们逼我去见识一下。小何担任领队。你问他。」
「牛不饮水谁按得牛头低?」
「我没有『饮水』。」
阿楚又用她那褐色的眼珠逼视我,我只好再为她舀一碗汤。
她不喝汤。须臾,换另一种腔调来套我的话:「你且说说吧,鱼蛋档是怎样的?」
「那可是高级的鱼蛋档呀!」
「啐!鱼蛋就是鱼蛋,哪分高低级?」说得明白,连阿楚也有点讪讪的。
她继续盘诘:
「裡头是怎样的环境?」
「——」我稍作整理才开口,情势危殆,必得小心应对:
「裡头有神坛,是拜关帝的。」
「哦?关帝多忙碌,各道上的人都拜他。」说着,她再问:
「裡面呢?」
「——有鸳鸯卡座。」
「然后呢?」
「那卡座椅背和椅垫上有很多烟蒂残迹。也许是客人捺上去,也许部分也捺到鱼蛋妹身上了。那些卡座……」
「我叫你素描写生吗?我问你那些鱼蛋妹——」
「阿楚,」我努力为自已辩解:
「我只摸过她几下,而且很轻手。我只是见识见识吧。又不是去滚。难道连这些经歷也不可以有吗?男人都是这样啦。你看你好不好意思?一点小事就凶残暴戾。」
「我知,我没有如花那么温柔体贴!」她负气地用这句话扔向我。
无端地又扯上了如花。无端地,阿楚烦躁了半天。她定是妒忌了。
真的,除了妒忌,还有什么塬因可叫一个好强的女子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