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一迭连声答应。
于是她教会我叫老举的例行手续,由发花笺至出毛巾、执寨厅、打水围、屈房……以至留宿。多烦琐,就像我等考试:幼稚园入学试、小一派位试、学能测验试、中叁淘汰试、会考、大学入学试……我才不干。
——虽然所谓执寨厅,设响局,六国大封相的锣鼓喧天,歌姬清韵悠扬。饮客拾级登楼,叁层楼的寮口嫂必恭必敬地迎迓,高唿「永定少到!」然后全寨妓女燕瘦环肥,一一奉为君王。但晚饭宵夜甜点烟酒打赏,还有什么「夹翅费」、「开果碟费」、「毛巾费」、「白水」之类贴士……连「床头金尽」四个字还未写完,我已壮士无颜。
想不到塘西妓女有此等架势。真是课外常识。老师是不肯教的。
阿楚在我俩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才到。
因她迟来,如花不好把她讲过的从头说起,怕我闷。我把西瓜、点心递与阿楚,她又不怎么想吃。见我俩言笑晏晏,脸色不好看。
如花对她说:
「我今天漫无目的到处走,环境一点也不熟,马路上很热闹。我们那时根本没什么车,都是走路,或者坐手拉车。我在来来回回时被车撞到五六次,真恐慌。」
「到了一九九七后,就不会那么恐慌了。」我只好这样说。
「一九九七?这是什么暗号?关不关我们叁八七七的事?」
「你以为人人都学你拥有一个秘密号码?」阿楚没好气,「那是我们的大限。」
「大限?」
「是呀,那时我们一起穿旗袍、走路、坐手拉车、抽鸦片、认命。理想无法实现,只得寄情于恋爱。一切倒煺五十年。你那时来才好呢,比较适应。」
阿楚发了一轮牢骚,如花半句也不懂,她以为阿楚在嘲笑她的落后。
「如花,」我连忙解释,「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问,没有损失。」
她果然不问了。我只联想到,当年是否也有一个男人,背负着道德重担传统桎梏,又不愿她苦恼,所以说:「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问,没有损失。」然后她果然不问了——但遇叁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在我无言之际,阿楚又把中心问题提出来:「你到过哪儿?」她惟一的兴趣,只是当侦探。
「很多街道。譬如中环摆花街。当年十二少的居停已经拆了,变成一间快餐店,有很多人站在那裡,十分匆忙地吃一些橙色酱汁和物件拌着白饭。」
「那是鲜茄洋葱烩猪扒饭。」
「哦,有这样的一种饭吗?听上去好像很丰富似的。」
如花还想形容那饭,阿楚抢着说:「这是我们的民生。不过那饭,番茄不鲜,洋葱不嫩,猪扒不好吃。」
听得阿楚对一个饭盒的诋毁,我忽然记想某食家之言:「苦瓜唔苦,辣椒不辣,男人唔咸,女人唔姣——最坏风水。」
想归想,不敢洩漏半分笑意。我正色而问如花:
「还去过哪些街道?」
她再数算:
「士丹利街叁十八号,是一间摄影铺子;皇后大道中叁八七号,没有七楼。皇后大道西的叁八七号A,是一座公厕呢。还有轩尼诗道叁十八号,卖衣服的,根本没七十七楼那么高,还有……
我们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环游港九不费力。
「永定,那广告照样刊吧。」阿楚说,「你当自己人收费,随你用什么方法开数。」
「用什么方法开数」?还不是打最低的折头然后本人掏腰包,难道我会营私舞弊?真是。
终于决定报章广告照刊,电台上的寻人广告也试一试。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这样。
如果有些无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调侃,讲不出叁八七七的暗语,就是假冒。但,他们如何得知「老地方」?想一想,好似千头万绪,又好似天衣无缝。其实是老鼠拉龟。只得分头进行。
「再想,还有没有其他途径?」我犹在热心地伤脑筋。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车牌的线索。」
「唔,」她应,「如果不大忙的话。」末了她瞥一瞥如花:「我走了。回家躺自己的床睡得好一点。」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我见如花要走,挽留道:「你还是暂时借住数天吧,那有什么关係?你又没有家。」
她推辞。濒行,恳切地说:「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远感激你们两位。」
阿楚不待我回答,便自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