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感激,可是要感慨。是我们自己挣来的。继续努力。”
——某位参加联合国会议的中国团成员的感慨
小高地再一次在爆炸和震动中碎裂、膨胀、升腾,李默尹都看得有点麻木了。
他转身看着来自三连的两名士兵,都年轻到稚嫩(所以选择他俩),悲戚中带着坚定,这是他这几天已经看过很多次的神情,而让他不得不注目的是这两位抬下来的那位—— 孙醒,被绑在两根树棍再加背包绳做成的担架上,而且是先用树棍绑住其手脚,再用背包绳把树棍连接成担架的绑法,这让孙醒被固定得也就能动动手指头。他受伤的腿倒是包扎过了,但就三连那个境况,除了死死勒住大腿根,没了。他的嘴被堵着,里边塞了团什么,外边再勒上布条。现在孙醒能做的剧烈动作也就是瞪眼和使劲运动手指。
李默尹:“……伤员?”
张尊:“我们副连长。”
李默尹:“……就算俘虏,也没见过这么过分的。”
张尊:“送他下来,他就要把伤口撕开。原来是破了,现在断了。”
李默尹:“卫生员!”——他想去松开孙醒的嘴。
张尊:“别。他逮谁骂谁。三都被他骂哭了。”
李默尹看看黄三宁红肿的眼眶,作为一个从善如流的人,他放弃企图。孙醒呜呜呜,好吧,现在骂的是他。
张尊:“指导员说,帮我们三连留个种。”
李默尹:“明白。”
张尊:“那我们回去啦。指导员让我们马上回去。”
李默尹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谎话:“等——”
黄三宁:“求您了。”
李默尹伸出去的手就僵在那了,作为一个温和而决然的人,他知道这种温和而决然是最无法阻挡的。他看着那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张尊和黄三宁刚开始茫然了一小会,然后,几乎是欢快地冲向小高地——两个回家的背影。
孙醒挣扎,仅仅依靠鼻音就整出了咆哮的效果,李默尹看着从他眼角淌进了耳朵里的泪水。
李默尹:“回头你可以拿着枪来找我。回头——回头等你重建了三连。”
孙醒挣扎,咆哮,哭号,李默尹明白了他怎么就能把股动脉破裂折腾成股动脉断裂——他几乎挣断了鸭蛋粗的树棍。
李默尹:“卫生员,缴美军的那个针——打一针,送他去医疗站。”(吗啡,要不这货能把自己折腾死。)
孙醒在扎入身体的针头下挣扎,咆哮,哭号,睡去。
——某连的某人是这样活下来的
“现在还有比朝鲜更能搞懂为了什么的地方吗?”
——某人去前沿的理由
“牺牲需要证明,证明需要数据。”
——某战损统计员的口头禅。他把自己活成了最不受自己人欢迎的自己人
“为了孩子。”
“你有几个孩子?”
“最大的孩子一岁半。叫中华人民共和国。”
——两个父亲的谈话
“爸!爸爸!”
“战斗准备做好了?”
“……呃,做好了。”
“大声地再说一遍!”
“呃,还没。我……”
“滚!”
——某父某子的战场重逢
“群山至此而止。
“迄今为止,轻步兵是我方唯一主力兵种,而群山是轻步兵的唯一屏障。
“可群山至此而止。这已经是坦克、飞机和大炮的战场。
“勇气和纪律。有勇气和纪律的步兵甚至能战胜骑兵,可有勇气和纪律的步兵,能用长矛战胜机枪?”
——吴军工的绝望
爆尘把百夫长和射手一起淹没。在爆尘渐散后射手也再没起来——对着一尊满是金属构件的怪物打贴脸射击,等同对着自己的脸引爆一个定向雷。
百夫长又往前驶了十来米,终于停下。它的身后拖出了十几米长被炸断的履带。
李默尹回头看了看,那位记录员正在记录,运笔如飞,满心凄凉。
李默尹:“用炸药包、爆破筒、燃烧瓶,我们也能做这个。”
记录员:“可我们不能一直用炸药包、爆破筒、燃烧瓶。”
他站起来,直挺挺向火箭组牺牲的地方敬礼——这么做时他是可能被还未放弃武装的百夫长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