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英语):“因为我还没说完。数完钱的当天,他跟我说,滚开,小黄皮。”
人已经被发人深省到只好发愣,去翻简历了(英语):“可您的养父跟我一样,军人。”
李晓正色(英语):“请务必清楚爸爸和养父的区别。”她把这两个单词都说了一遍,“爸爸”觉悟到英语盲也能听出深情:“一样?”
——某人的英文口试
“……您会不会经常想起一些人?”
“那些没看到胜利就牺牲了的人?”
“还有看到胜利,可也牺牲了的人。
“真不容易。他们是新中国最宝贵的部分。我想,回国时能多一些人回去。”
——某志愿军司令部随员请求去一线的理由
“老李,你得帮我作证!”
“证明什么?”
“我那天穿了裤子。现在到处传我被敌军打得光了屁股!”
“你那天穿了裤子。”
“别跟我说,跟造谣的家伙说!”
“我越说他们越造谣你没穿裤子。军队啊,人嘛。”
——某指挥员的耿耿于怀。他的部下设伏时太贪,放进太多敌军,以致那场大战从指挥部开打
江潮抄起一捧江水,倒有三块碎冰。他回头,身后是包括李默尹在内的一一三师部,两翼和再后是整个一一三师。两翼有少数正打算就此渡江的部队正被干部挡回来。
江潮的面皮有些抽搐:“贫穷落后,被侵略,哪一条不比脱条裤子可怕?”
手伸向裤带,所有人等他下一步时,江师长却顿悟了:我好像不用一个人死扛吧?
江潮:“老于,你也来。”
政委于敬山,不够意思地缩着,又很够意思地召之即来,面皮也是有点抽搐,嘀咕:“一一八高兴了。以后准说一一三全师都没穿裤子。”
如果是大老粗,这事倒简单了,偏偏一一三师的两位还都是面目清癯的文化人,于是就脱吧,他俩脱得倍显坚定,所以也倍显艰难——谁脱条裤子会被几千双眼睛看着,还要一块脱掉师首长的威严啊?
李默尹是第三个。他深知穿着湿衣物冲锋的可怕:严重失温,直至死亡。
光着腿的师长和政委蹚进冰河,身后——并且很快成了身前和左右——跟着整个无声中涉江的师部,一时的感觉是一一三要用师部打开首战。
当然没这个可能——他们很快被一一三师淹没,淹没他们的一一三师由缓步很快转入在彻骨冰寒中的奔腾。第一批过江的战士,在匍匐对射中有不少甚至被冻在地上,一边龇牙咧嘴地被战友撕下来,一边向已经放弃阵地的敌军射击。
他们不好看,一支把裤子绑在脖子上、光着腿的部队,即使展开他们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的波形攻势,仍无法好看——但就是不可抵挡。
——一一三,二次战役,首战。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还要去一个叫三所里的地方
这是条很窄的街道,她看着对面店里的橱窗,那里有对此时的中国人如同幻术的玩意——一九五○年美国已经有九百万家庭拥有电视机。
特殊的经历让李晓对这类花哨近乎先天免疫,她看的是电视里播放的内容:一个牛高马大的美军,一个雇来冒充志愿军的亚裔,他们正在展示美军的防寒服具和志愿军的防寒服具有何差距——即使演员本身也满脸奚落之意。
李晓忽然哭一样地笑了笑,让瞪着她的黑衣人都隐约有了点恻隐之心。
大姐:“晓晓你进去。这里我扛得住。”
李晓:“不是的,大姐,您知道吗?他们拿来取笑我们的衣服,比我爸我哥穿的要好。好多了。”
——某个女儿的伤心。很不幸,她此时身在美国
四辆潘兴集结,我们的重点是第二辆。实际上它们身后淹没在硝烟与油烟里的同类还有上百,但朝鲜永远的山谷夹公路的狭窄地形导致它们只好打添油战术。
它们很快驶入一一三师的阻击火力区——一一三并没开火,实际上看不到一一三的人,但沿着几百米公路姿态各异的十几辆坦克残骸是再明显不过的标志,其间数百具中国人和美国人的遗骸,这不光是阻击区,也是双方的死亡区。
潘兴停驶,向着自家的残骸开火。四辆坦克连番的射击,杀死了以车体为掩蔽的几位志愿军战士。生死是个学校,一一三学会了藏成近距离甚至零距离再施以爆破,而九军学会向任何能藏人的地方先打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