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榜样的年轻参谋们开始学样,但无论如何都没法不注意到车畔:
一个人民军士兵用左手拿着自己的右手,他应该是英勇的,因为他还背着半支枪;
一个母亲胸前一个,背后一个,两个孩子。两个都是死的。
一千五百步,一路不缺这样的景观。
李默尹:“过中段了。”
逆行不逆行的都不用说了,他们瞬间就陷入了燃烧和爆炸组成的峡谷。李默尹端着枪,自觉就是一只寒冰与烈焰中伸长脖颈的鹤,拼命寻找着那辆快被爆炸淹没的吉普车——他已经度过了再入战场的麻木,恢复到自三一年至四九年的冷漠,确实是冷漠而非冷静,因为要冷静你先得漠视掉自己的生命。
但是器材车停下了,一个朝鲜人民军军官用力摇撼着车门——他敞开的军装里一半是绷带。
朝鲜军官会中文,很生硬,也许他参加过东北的抗战:“你们的坦克呢?!”
李默尹:“走!”——他看出那家伙已经失去理智了。
但司机不习惯这样对待友军:“没有。”
朝鲜军官:“大炮呢?!飞机呢?!”
李默尹:“快走!”
司机:“没有。”
那名军官退开了,摸索自己的枪套,以致李默尹警惕地看着他,连枪口都抬起来了一些。
那边开枪了。很干脆地来了一枪,让自己成为参谋们驶下桥头时印象深刻的最后一幕——是的,他们已经过桥了。
李默尹用枪托顿了顿,提醒一直在回望的年轻同僚:“他告诉我们,光有勇敢是不够的。”
——某人跨过鸭绿江。显然他是最早最早的那批,逆行的第一批
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军用包装但尚可入口的糕点、行军桌椅、视野开阔的半幅帐篷、汽油炉,正在熨平的新到报纸——六师七团弗莱明的实权远高于其顾问之名,他率领的进军也更像是一名新贵带着几千仆役在做旅行:李承晚军全是仆役。
啜了口咖啡:“可以了。”
他当然是说英语的,这口令传下去,没几轮就成了日语的,日语混杂着英语、朝鲜语,甚至偶尔几句汉语——自一九一○年日韩合并开算,半岛自己的文化已经快被扫荡殆尽了。
一长溜的重机枪展开方列,从M1919到M2HB,间杂着“政工 大韩民国太阳映画社”的摄影机,后者的位置比机枪更加优先—— 口令的传达有点芜杂,因为不仅有“Fire”,还有“Action”,为传送弹药挡了镜头的士兵被精神注入棒抡开——该部队的牛气,牛在它到死也没搞清自己是军队还是电影摄制组。
十余挺的各种口径开始轰鸣,弹道的远交会点是北朝鲜搭筑的浮桥,两米来宽的桥面立刻过不去人了,桥边泛着红色和最好不要去想是什么的载沉载浮。
弗莱明啜了口咖啡,看着仆役,不,部下用托盘端过来的报纸,报纸上有一排人的背影,中间有一个是他,他们背着身在做的蠢事被大标题说明:我们在鸭绿江撒了尿。
六师七团,从未打过硬战的英雄,新闻制造者,如果没有志愿军,本该是麦克阿瑟打造出来的明星部队。
——某支勇猛进军的军队。他们千里迢迢送给十三兵团的摄影器材一直存在感超强,不过不是在他们手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进军伊始,来自五湖四海的军队共同传唱的几乎只有这首歌,麻扶摇的“雄赳赳,气昂昂”刚写上小本,没有谱曲
军人(英语):“现在……请说一件发人深省的事情吧。”
李晓(英语):“我那位养父,有一天忽然赞美中国人的肤色。他告诉每一个人,您知道最好的化妆品是什么吗?是中国小姐和太太们的暖手炉——他把我叫过来示范。秋冬之时,她们只要把袖子贴在脸上,白里透红,纯天然的美丽。
“他可没说因为毛孔粗大,这个中国招换人无效。”
军人(英语):“……嗯,我没懂……”
李晓(英语):“因为我还没说完。因为他进了一批滞销的手炉。他就用这种办法把它们卖出去了,赚了两万镑——滞销品,卖流行化妆品的价格。”
可怜这时代的中国人,还是个军人,哪懂这个,汉语都急出来了:“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