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兴坦克反复被弹,终于被击穿,平河被崩瞎了一只眼,却仍在射击。
万里在哭泣。哭泣未必是软弱,他身边的战友死于小杰登分队的枪榴弹,他哭着投弹还击。
又一块蜂窝板铺设完毕,七连的生死线就剩下两米多的距离。
余从戎叹了口气:“我给你十分钟!”
于是他去为他的七连和兄弟争那十分钟。炸药还有一箱,插着导火索,因为七连已经没有也不会用电导爆。他穿了根绳索,绑在背上。
余从戎:“平河,给老子叫个好呗。”
可怜平河眼睛都痛炸了,还得跟射速和他机枪差不多的四十毫米炮对射:“滚。”
有事没事都要搞点热闹的余从戎于是有点落寞:“这样都没人看。”
他找到块破板,搭在潘兴坦克的车体上,于是造就了一个起跳的跳板。然后他退了几步,点燃了搭在肩头的导火索,开始奔跑。
余从戎:“全给老子趴下!”
那可以理解成对敌军的羞辱,也可以理解成对己方的提示。他在吼叫中起跳,那一箱炸药是小几十公斤的重量,所以他必须起跳至一个相当的高度才能够着对面。四十毫米炮的弹道从他脚下穿过,他仿佛是踩着四十毫米炮的弹道在空中奔跑,这让他的生命之跃堪称奇观。而反应更快的轻武器子弹在他腿上穿梭。
一瞬间他像要挣脱了地心引力一般无限制地上升,但终于下坠,直到撞在美军铺设的蜂窝板上,下意识地抱住。
平河瞪着忽然出现在自己射界里的挚友,下意识伸手去够,战友大叫着卧倒把他拖开。
余从戎两肘在蜂窝板上担着,想往上爬却没有力气,不上不下,不尴不尬,总之他就是离常态的庄严悲壮有着山高水远的距离。
一个硝烟满脸也疲惫满脸的军士长出现在他面前。小杰登对这个来自敌阵的飞行者也是很蒙,一边瞄着:“你是来投降的吗?”
善良是下意识的举动,小杰登一边伸手想拉住这个随时会掉下深渊的家伙。他的善意把他救了,余从戎的回报是微笑着,用大拇指反指了指自己的后肩。
于是小杰登的视野顿时就剩那根快燃到尽头、燃进了整箱炸药的导火索。
小杰登:“跑!跑!快跑!”
狂呼中步兵开始掉头狂奔,但M19高炮和工程车这些几十吨的玩意可没那么快的反应。
导火索在余从戎的背上燃到了尽头。
爆炸。小几十公斤TNT造成的冲击波横扫断桥,架设至半途的蜂窝钢板飞舞得像被台风刮飞的门板。狂奔中的小杰登们被气流掀倒,工程车是最靠近炸点的,和着炸散架的预制件翻滚坠下,M19高炮的炮手选择跳车逃跑,但冲击波让他像在空中翻飞的纸人,整辆车被推得转了个向,撞开了桥栏,半个车身悬在桥梁之外。
M19高炮的炮手并未死去但即将死去,因为他已经被掀飞到离桥面十数米之遥的半空,他先看见卧倒在潘兴坦克之后躲避冲击的七连,再看见从桥上奔逃向彼岸的友军,这一切都在他的视野中翻滚。他看见一名从桥上缒下的敌军去够先行缒下的两箱炸药,用来绑缚炸药箱的红色给他很深的视觉记忆。敌军试图把炸药固定在已经半毁的桥墩上,但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下和山谷间毫无遮拦的朔风中,那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他甚至看见那人伸出的手臂迅速结霜。在又一次翻滚中他看见友军狂乱地向桥上做纯属宣泄式的射击。然后他看见那名试图炸桥的敌军也在看着他,敌军已经在极寒中耗尽了体力,已经成了冰白色的手掌甚至抓不住那根千衲百结的古怪绳索,于是一个中国人和一个美国人瞪视着对方,一先一后地坠下,无论如何他们会是对方眼中的最后景象。
天旋地转,山远了,天空远了,桥梁和战场都远了,一个美国人和一个中国人一先一后地坠下,然后是猛烈的撞击——太高的落差,以至下坠砸穿了冰层,于是人瞬间消失,混杂着冰块的水涌起,然后是迅速漫开的血红。
这是那位七连战士看到的,他迅速意识到这也将是他几秒钟之后的结局。白色飞速向他接近,然后是红色。
然后是黑暗。
一〇九
千里:“人呢?你们在干什么?”
硝烟浓得要化不开,桥面上冻结的血渍,打成了零件的枪械,被崩散了的弹药箱和打空了的弹壳满地零落。千里走过这些,只有一个枪声持续而孤独地在响,让他有一种这就是七连末路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