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和牺牲,七连还在倒下,仍在倒下。
谈子为:“胜利需要证明。我带领一个爆破连,出发时一百六十三人,攻上祠鼐桥前尚余三十七人。我来证明我们的胜利。我犯了个错。只能依靠人力,而我们把所有的人力用来负荷炸药,所以……过得很惨。”
让一个能在肚皮上拉开爆破筒的人说出“很惨”来,得有多惨呢?千里射击,索性放弃想。
谈子为:“我们潜伏了两天,大量减员。最后决定,冻成冰块之前,不如烧成火焰。冲锋号是扰乱敌军,也是给自己送行,我们以为……我们没指望有冲得比我们还前的友军。”
千里:“爆破连吹什么?我们是穿插连啊,第七穿插连。”并非炫耀,就算炫耀也是苦涩的炫耀。
梅生不说话,只是沉郁如黑水,他脸色就没有过这么难看的时候。
谈子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只知道我们不得不战。我的祖国站起来了,伤痕累累,穷困不堪,并不理想,但是她给我最大的理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这是她给我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我想好好打仗,好好打完眼前不得不打的仗。我们的儿孙应该有骄傲,我们该给我们的儿孙以骄傲,我们的儿孙该谦逊务实,但心中骄傲。”
他说到后来就看着梅生,因为梅生是彻底不表露态度的一个。梅生的回应是忘我的射击。
千里:“你的职务?我没法决定。可我能携七连余部三十三人加入你部的作战。”
一瞬间梅生的射击暴烈到不知节省。
谈子为:“老虎团爆破连,副连长谈子为。携部一百六十三人,加入你部作战。”
千里:“副连长?你骗鬼去吧。”他把谈子为又瞪了一轮,就这位的仪容谈吐,副连长?
谈子为:“我看过你的连队之前多少人,现在多少人,可至今仍生龙活虎,我做不到。临战换将,除非你想打一场作死的仗。”
千里没太多犹豫,也没多少时间给他犹豫:“第七穿插连,连长伍千里,指导员梅生,携部一百五十六人,欢迎爆破连加入作战。”
一〇二
当他们决议两支连队的命运时,攻击线一直在前推。而任何镇子,哪怕是一片空地,也必然有一个能称为镇中心的地方。
千里冲出巷子拐角,看见镇中心上的一尊庞然大物,脑袋就炸了:
之前的霞飞轻型坦克就几乎收拾掉了当时还满建制的七连,现在是一辆重型的潘兴,比霞飞重三倍,装甲厚六倍,热着机,美军正以抓狂的速度通过炮塔往车里传送炮弹——所以它至今未加入鏖战。
千里:“七连撤回来!万里,投弹!”
他第一时间射击,击中了车下递送弹药的美军,但要击中已经缩得就在炮塔露个脑袋的坦克兵,实在强人所难。潘兴坦克的履带开始传动,行驶,同步机枪和航向机枪先于火炮射击,万里冲出巷角投弹,投弹的不止他一个,但他是最准的,目标是坦克手正在合上的顶舱盖。
万里的投弹撞上合得就剩几寸缝隙的舱盖,滚落,爆炸,然后是另外几枚纷落的投弹。它们连番爆炸,但仅仅是杀伤和驱散了还想把坦克做掩体的美军,至于潘兴坦克,连它的虎头涂装都没伤到。
千里卧倒,抓着弟弟的脚踝把他拖倒,万里倒地还在挣扎着掏下一枚手榴弹,被哥哥倒拖回来。机枪射杀线掠过他俩的头顶。
半栋水泥建筑在他们身后倒下,像瀑布一样。
千里:“散开!包抄!别扎堆猫着!没有能挡住它的掩体!”
如果把这块空地算四面,倒在三面的是在建筑物中纵高伏低包抄潘兴坦克的七连士兵。包抄很容易,问题是七连没有任何武器能凿穿它的四英寸装甲,所有攻击都近乎徒劳,潘兴坦克开炮,射击,后来发现对这支反坦克武器近于零的敌军,最好的方法是碾压,于是咆哮着把建筑物推倒,把攻击者埋葬。
有了喘息之机的美军步兵又在试图集结,七连的抗争悲壮而无望。
千里发射枪榴弹,从美军尸骸上搜掠来的稀罕玩意也无非是炸飞潘兴坦克外挂的原木和沙袋。潘兴坦克的炮塔向他这个威胁最大的目标转来。
万里抓着一个五合一捆扎在一起的手榴弹冲上来,助跑,投弹,他就没投过这么重的分量,差了足几米。太多的牺牲已经让这家伙抓狂了,于是冲上去捡起来再来一次。
齐爆把整辆潘兴坦克遮没,也把万里给冲翻了。还在升腾的爆尘给七连带来希望,然后挟着硝烟和爆尘冲出来的潘兴坦克又让他们绝望。万里木然看着履带向自己碾近,然后肩膀上一紧,被千里和余从戎倒拖着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