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工夫犹豫啦,有账回头算。孤军加孤军就不是孤军。”千里冲进了爆尘,“第七穿插连!这就是胜利!”
一〇〇
万里在狂奔,他现在的配置与余从戎仿似,放弃了枪械,把自己披挂得像棵发了疯的香蕉树,这让他在抵近投掷距离之前,就得有一场生与死的马拉松。
跑过烈士的遗骸,跑过拖曳着炸药箱在桥面上爬行的友军,跑过在枪弹攒射中连接导爆索的爆破组,跑过在射击中被血液冻结在冰面上的伤兵,跑过在弹雨中被击中的人,跑过在爆尘中跃起继续冲击的人……
平河用撞击终止了万里这场无遮无拦大开大阖的作死狂奔。他压在万里身上,任子弹击起的冰屑在身上切削。然后放开,一声不吭地爬向自己的射击位置,支开枪架,副射手到位,为这场前仆后继的冲击提供一个稳定的射击支援。
已经冲至桥头防御线的不明部队纯粹是在用生命掩护七连的援袭,他们以惊人的速率死伤,但也让七连登上祠鼐桥之后的冲刺轻松了许多。余从戎他们迅速抵至手榴弹投掷距离。
万里投弹,为掩护他,余从戎左右开弓地投弹,正把万里当作目标的美军因此把瞄准射击变成了胡乱射击,然后千里用一个超长的扫射压制防御线。七十一发的弹鼓也就是几秒钟,千里不记得什么时候这样浪费过子弹。
万里终于以作死的勇姿投出他神准的弹,一挺三脚架重机枪坍塌,防御线上的交叉火力就此少了一臂——之前它至少造成了不明部队三分之一的伤亡。
桥头防御线是以桥头堡为基,用沙袋和土木刺网制造的延伸,发扬梯次火力很好使,但被一帮专攻曲面的投弹手抵近,连三接四的投弹在层层叠叠的工事中炸出来的也很梯次,甚至炸出了韵律。
一个一直被压制在桥头堡下的身影因此得隙跃起,把一根爆破筒塞进了射孔。他逃离危险区时的动作相当矫健,可为防敌方反应,他把导爆截得太短了。于是桥头堡飞了盖,防御线左近的人们全得迎接一场从天而降的陨石雨。
那位玩儿命的爆破手因冲击波摔在千里身边。
千里气急而骂:“只是来支援,没有陪你送死的交情!……你?急需增援必须增援的部队?”
谈子为苦笑地看着他,肉体比上回见到的更加不堪,眼睛却亮得仿佛燃烧一样:“没指望有援军。而我们全力以赴也就够一波攻势,不莽就没机会了。”
千里看看这支也许还有不足十个幸存者的友军:“莽也没什么机会。”
谈子为:“幸亏你们。现在有了……”
梅生打断了他——刚才的大当量爆炸让双方齐喑,而失去优势火力的美军撤往小镇纵深——于是梅生大叫:“没这么容易败!别让他们展开火力!”
千里吹哨:“第七穿插连!贴上去!贴上去!”
谈子为:“爆破连!撤回来!去支援爆破组!”
千里和梅生因此齐齐看了他一眼,无暇发作是真的,可含愠带恼也是真的。
冲上去的七连和撤下来的爆破连交错而过。
谈子为:“会给七连一个解释。现在我们贴上去。”
这不是争吵的时候,千里沉默着换上一个弹鼓。
一〇一
大部分时候,美军的一触即溃是假象,实则是为了拉开距离,以便展开他们压倒性的优势火力。而志愿军的应对就是紧贴,我没有优势火力,但我绝不给你发挥优势的距离。
于是撤退和追击立刻演变成一场巷战,狭小的射界,极短的射程,复杂的地形,子弹和爆炸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零点几秒的生死差。美军的步兵随机散往建筑物里侧射,但真正的目的是重建他们被炸散了的重火力点,可七连的贴上去真是不打折扣,冲在最前的战士拼着以身饲弹也要制造一两秒的迟滞,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手榴弹之雨,再随后就是迎着爆尘和弹片的步兵冲击。
千里、梅生和谈子为依靠他们久经战阵的枪法清除建筑物里的敌军。被冲散的美军阻挡不住七连的攻势,但无论如何,造成了很大的杀伤。谈子为:“你们不明白,照样投入战场。可是打这样的仗,我们什么都没有,就尤其需要明白。我欠你们一个明白。”
千里和梅生似乎没在听,射击掩护和冲击,他们用救己而非杀敌的心态在清除射向七连的火力,可一锅粥的战场,没救到的总是远多过救到的。
谈子为:“我们挨冻,我们战斗,我们牺牲。几百支孤军,就为一个目的,上千次穿插,只有一个结果。结果就在脚下。祠鼐桥,长津湖战区撤往兴南港的唯一通道,炸掉它,东线战场敌军,仅美军就两万余人,再无退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