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作撤退,实际上就是溃退,被七连的火力追射,又留下几具尸体,但七连现在也没有力气去追赶车轮飞转了。
他们很快就觉得撤得及时了,因为响过号声的每一处山峦,都出现了向冰原行军的志愿军。
就距离和速度不可能被追上,但残余的车队连伤带创浓烟滚滚地奔驶于冰原,忧心忡忡。
小杰登:“如果每一队中国兵都像刚和我们战斗的……”
布雷登:“别再说圣诞节回家,别再说回家了。”
七连仍有人试图追击,以筋疲力尽的速度,在追击中倒下,那是个打红了眼的伤兵。
梅生吹响了哨子,停止追击的哨子,他和千里看着那些还在走出山峦的友军,尽管他们还离得很远。
梅生:“大部队。找到了大部队。”
千里:“清点……包扎,休息,打扫战场。等大部队。”他不忍心说清点伤亡。
八〇
万里为杖,支撑着千里,他俩都本能地不愿意去看冰原上的战场,因为那里有太多七连的逝者。兄弟俩攀爬半山宅的土坡,千里站在那辆殉爆了的霞飞坦克面前出神,万里爬到坡上帮他找回了冲锋枪。
千里到另一个方向,找到了头下脚上躺着的谈子为:“一起,敬个礼。”
也就凭着他老兵的眼力,看出谈子为胸口还有一点点起伏,跪蹲,战场急救,一通猛捶。
谈子为开始咳嗽,猛咳出口痰来,伤痕累累,但让他晕厥的是强烈的冲击波。这家伙很硬,醒过来便推开伍家兄弟,试图在陡坡上直立行走,结果是一路翻滚直下,当兄弟俩追上他时,他已经又站直了,正在打量战场——从眼前冰原的惨烈到快要近前的主力军,整个战场。
谈子为:“赢了?伤亡惨烈,但是看来赢了。你不是问我这场战,这场大战到底怎么样了吗?”
千里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越来越近的友军:“已经能猜到一点了。”
谈子为:“是,因为你们都是同样经历。见证和创造。两个军,八万多人,几百个像你们一样的小建制,穿越狼林,分割包围。朝鲜半岛的二十多万敌军和一千多架飞机全无知觉。这是奇迹。我们都是奇迹。可我们网住条鳄鱼:美陆战一师、陆三师、陆七师两万多人——之前还当是一两个团;上千架每天上百拨次的航空攻击,完全断绝的后勤,盖马高原的极寒天气,夜间四十度,零下,摄氏。”
千里有点跑神,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近前的主力军,万里则是瞠目结舌:
比七连更单薄的衣物、比七连更形销骨立、比七连更重的伤,满目皆是这样对外界刺激——包括伤害——彻底漠视了的同僚,冰封雪冻下最有生命力的是他们的眼睛。他们以一种依照他们的体力堪称全速的冲刺,但实际只能是平常人散步的速度追击。他们挪动自己似乎不存在关节的腿,拄着支离破碎的枪,世界只剩下前方一个方向。不时有人倒下,倒下的人会尽最后的力爬到路边,因为后来者可能绊倒在他身上,而绊倒后很可能再爬不起来。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声音:冻硬的胶鞋踩在冻硬的雪地上的沙沙之声。
谈子为:“像你们一样,赢了,虽然惨胜。像你们一样,虽然惨胜,可是胜利。像你们一样,快冻死了,可还在追击。像你们一样的,到位即作战,不管还剩多少人,集结,战斗,因为只有打一仗,才能让惹事的知道和平宝贵。”
万里已经走开了,他像是着了魔,呆呆地跟随着从他身前经过的主力,尽管对方对他无知无觉。他瞪着一个同龄人裸露在外的手,那只手和那孩子反穿成白色的衣服完全是一个色的,不是覆着冰雪,而是从内到外的冻结。他走得像要随时跌倒,万里本能中握住那只手把他扶住,然后又被微弱而强劲地推开。万里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什么,他神经麻木地看着对方碎裂在他手中的小指。
手指的主人走了。
千里:“这是哪里?”
谈子为:“下碣隅里。”
这不是七连指令中的目的地。千里叹气:“跑劈岔了。大劈岔了。”
谈子为:“可是刚刚好。”他指着小杰登巡逻队逃逸的方向:“那方向,美军前沿机场,唯一一个,最重要的指挥和调度中枢,后送和补给中枢,以及最重要的,唯一的后撤通道。今天?明天?也许下一个小时?这地方势必成为燃烧最炽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