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之星的那个身影眼中无记者,而心中有记者,连烟斗都随时在给出雕塑般的最佳角度,然后吼出他登陆的第一句台词。
麦克阿瑟说:“我要找刘易斯·普勒上校,他是陆战队的团长。我想亲自为这位团长授一枚勋章!”
人群外的布雷登问:“什么?”
小杰登:“他要找一团的普勒团长。”
布雷登:“他难道不知道大胸男(普勒绰号CHESTY,大胸脯之意)正在前沿?真正的前沿。”
小杰登没吭声,说真的,一线出生入死的人不喜欢这种秀。
人群里麦克阿瑟拿着的野战电话正传来咆哮——枪炮连绵和刘易斯的战地咆哮——“再说一次!我没工夫!如果他打算授勋,就让他来这里好了!”
麦克阿瑟略沉吟,为了往下的戏剧性效果,只好说:“那就让我去他那儿。”
人群顿时乱套,因为麦克阿瑟正走向他的座驾,以及车队,而亢奋的记者疯狂跟拍,并扑向调配给他们的采访车——你永远不好说道格是为战争而来,还是为镜头而来。
这支凌乱而冗长的车队迅速离开登陆地点,于是又只剩下两个泥人。
坦克登陆舰上驶出几辆五色斑斓、虎头涂装的轻重坦克,它们又一次把足球大的淤泥甩得小杰登他们满身满脸。
六
十月三日,美军越过“三八线”。
坦克履带碾过之前遗留的弹坑和破碎酒瓶。
七
十月四日,中国西安某机场。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被紧急召往北京。
这个机场空旷到只有寥寥数架飞机,中央派来的专机正在跑道上预热轰鸣,被当作专车使用的半旧威利斯越野车疾速向它接近。扬尘大到颇有些战地气息——当时中国的省会机场条件还不如今天的野战机场。
彭德怀,农民的脸庞和身形,就像是土地本身——苍凉下的坚毅,沉默下的生机,和总被并论的麦克阿瑟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下车时在拽袖口的脱线,又担忧拽了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真是很不像一个军人。
秘书还在收拾车上的文件,问:“彭主席,该带哪方面的资料?”
彭德怀:“温饱,建设——”
秘书以为懂了,但彭德怀说的是半截子话。
彭德怀:“——都来自和平。和平,从哪来的?”
秘书茫然无措。干脆都带。
这是一架低矮到无需舷梯的飞机,彭德怀登机。
八
飞机和跑道都就那样,所以机舱内,是搁今天必被轰骂的颠簸。颠簸让秘书“干脆都带”的资料在身边起舞,被剧烈地翻开。升空的震颤中,彭德怀凝视着那些被翻开的忧虑。后来他拿起其中让他印象良深的一份:那是份过期的《人民日报》,照片上的人很模糊,但于彭德怀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那是周恩来九月三十日发表,也被后世反复引用的演说,至今仍可以视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待外侮的一个标准态度:
“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战争。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
彭德怀在北京某机场下机。
九
走进中南海怀仁堂时,彭德怀仍带着从西安乃至北京携来的风尘仆仆,让人很想拍打两下——那肯定会制造出一场小型雾霾。来自泥土,带着泥土,他本人则无意也没空去在乎这个。
与彭德怀的无意于着装对比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在意边幅的年轻人,中山装熨烫得如同国庆时的军礼服一样工整,便装却尽可能让自己有军人的仪表。他出现于一名警卫身边,站了个军姿却又怕自己被当作警卫——彭德怀目视前方是在想事,很容易视若无睹。于是,年轻人起了半个的军礼改成了问候:“彭伯伯。”
彭德怀没看他,戎马一生,习惯了之前就一眼到底,之后不用再看:“岸英啊。”没下文,就像老辈给诚惶诚恐的小辈点了个头,过去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即使转了个弯都还能感觉到,他尽可能让自己感觉不到。
十
会议进行中,彭德怀尽量悄无声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某位秘书正在念最近的时事通报:“……九月十五至十九日,近七万美军在仁川完成登陆;二十八日,余数三万的人民军撤回‘三八线’以北;三十日,麦克阿瑟访问台湾,据信,美第十三航空队将进驻台湾,这是自六月二十六日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以来,美国在该方向的最大举措,无论是不是麦克阿瑟的擅自行事,都完全违背了美国政府一月五日发表的《关于台湾问题的声明》;十月三日,也就是昨天,美骑一师、二十四师等三师一旅的兵力越过‘三八线’,金日成正式请求我方出兵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