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和梅生一个坑。千里在检讨。
千里:“……其实他不是怕,是蒙,他就没出过老家的江湾。人生大事也就是我爸又揍他一顿。”
梅生:“嗯哪。”
千里:“是我怕。怕这仗输,怕七连没,怕他死。怕得不敢闭眼,闭上眼就是这些。没这么怕过。”
梅生:“嗯哪。”
千里:“其实我也不是怕,是着急。都说急也没用,可真是说着容易。”
梅生:“嗯哪。”
千里:“你捂上的是眼睛不是嘴巴,给我宽宽心。”
梅生:“找你弟宽去。”
千里:“……都想我死。”
梅生:“你刚说的就不能跟他说?还是哥的面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听不懂人话?”
千里:“……瞎指导。”
说瞎指导,可愣一会,爬起来时不情不愿,再往下的步子实际上有些急促。
于是没一会全连都听见千里的咆哮:“逃兵!打有七连以来,第一起!”
五二
两小时之前——
万里站在曾经几乎坠崖的山顶,他觉得似乎并不算绝路。吊在绳上挣扎时就有这种感觉。
万里看着一群疯狂的火光从天际划过,然后成为几十上百团齐齐瞬爆的钢铁和烈焰——美军拿手的多发同时覆盖。曳光的弹道在天空、地面交织,在射程终点成为扇面的弧形,那是至少十二点七毫米以上口径的重型直射自动火力。九兵团依托轻武器和手榴弹的攻击看上去羸弱之极,就算重机枪也无非一道细细的红线,但羸弱就是在分割强大,然后吃掉。
不在其中的万里觉得美不胜收。他回头看他走出来的森林,还在沉睡的七连让他心里安静,脚下寂静的冰雪也让他安静。
万里纵身,下滑,在冰雪上的下滑很快就变得无法控制,他在翻滚中消逝。
雷公把手从陡坡边沿的印痕上拿开:那是万里的屁股印。
雷公:“不是逃兵。”
余从戎:“哪有往战场上逃的逃兵?”
千里看着那道印痕,印痕延伸,消失于被雪坡遮断的极限,雪坡从他们的角度看并不平,起伏遮断了下视线。
千里已经不愤怒了,而是疲惫:“他逃反了方向。”
梅生:“关心就往坏处想吧?我半夜醒来也老探闺女的鼻子,怕她忘了呼吸。”
平河:“那是什么?”
千里看着雪坡上的极目处:“那条围脖。”
那条孤零零挂在雪坡上的红围脖很静谧,让千里心里的某种东西碎裂了,也让他调整披挂了满身的装备,因为往下要做的事不是步行。
已经决定,但说出来还是计议的口吻:“我其实也想过,这条绝路是我们把它想绝了,可我不敢拿全连来试。能行的话,信号弹,绿加黄,你们跟上;否则,红色,你们另行找路——”
梅生瞬间反应过来:“抓住!抓住他!”
可谁能搞清这两位的“经”,只有梅生自个循声扑上,他被千里轻易绊倒了,然后千里像万里一样纵身一跃,都想得很美好,我能坐着一滑到底。
梅生大叫:“你怎么上来?!”
千里已经在全连的目瞪口呆中下滑:“战场相会!是你们怎么下来——”
没酷过三秒钟,一道小小的冰坎就让他腾空起飞,再落下已经成了类似狗趴的姿势,张牙舞爪抓挠着空气是他留给人们的最后印象——也不算徒劳,他抓到了那条围脖,然后消逝。
七连一百多双眼睛面面相觑,后来一百多双眼睛看着正爬起来的梅生。
梅生对着绝壁的凛风愣了一会,撕扯眼睛上的布带。
余从戎:“指导员?”
梅生:“……我快好了。我必须好。”
五三
简直天旋地转。如果是个东北佬,就当用屁股加脊背滑雪了,并腿加速,张腿减速,两胳臂平衡,可千里是南方佬,越想找平衡越翻滚,越想减速越加速。头上脚下、头下脚上、横滚、竖滚……简直花样百出。
顾不得危险,拔出刀来对冰雪猛扎,别不住,倒是多出来许多冰雪翻滚,接着扎,侥幸插入岩石缝里的刀断了。
千里:“他妈的绝路!……”
本意是想喊给七连,可摔得声都出不来,千里一泻千里地滚下雪坡。
五四
帽子和枪之类的零碎落地,然后是千里。山下有疑似为路的东西,惯性和地上的冰壳子让千里一直摔到了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