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示意他回头看看:万里的投弹顶着那根树枝插进了雪地,就露出个弹柄。
万里:“这才叫随便扔。”
“你还真在扔,不是投……” 余从戎只好跟千里叫屈,“可凭什么呀?”
千里也觉得不可理喻:“凭他冲着长江打了十年喷嚏吧?”
心头松快了些,但这事并没过去,千里从余从戎身上又拔出枚手榴弹。万里已经发现这事可以炫耀,主动伸手,千里没给。
千里:“不指你冲锋陷阵,可能还击才能说自保,这是根本。没训练弹了,这回实弹,能把你撕碎的实弹。五个数,再来一次,我帮你数。”他做了个拉弦的动作才把手榴弹交到万里手里:“一……二……”
万里蒙着,从手榴弹入手那一下他就蒙了。
千里:“预备投弹啊!三……”
万里猛省,扑腾着双手,像只被人踹了屁股的鸭子。他左手乱舞,右手也在乱挥,然后右手腕撞上了左手腕,没抓实的手榴弹落下,然后……没了。
也没扔出去,地上也没有,余从戎追在他屁股后找:“弹呢?”
千里:“弹呢?弹呢?!”
万里仍在蒙:“弹呢?”他意识到弹在哪里时就开始狂奔:“炸啦炸啦炸啦!”
千里比万里还蒙,追着狂奔,可雪地上追人不是一般费劲,而万里没头苍蝇似的跑法也实在难抓。千里吓到失声,反正发声那货也不会听见。
余从戎笑得打跌:“怕成这样的就叫绝症!”
七连也一直在看,笑声震得树梢的雪都往下掉。新兵与投弹的恐惧,一向是老兵喜闻乐见的话题。
千里:“我真拉弦啦!”
全连顿时哑然,而纯布朗运动的万里没来由地转了个方向,害千里又扑个空,然后万里向七连跑去。
千里:“散开!炸啦!早该炸了!”
但就有不散的,平河一头撞上来,把万里撞了个倒仰,雷公扑上去,摁住,千里终于赶到:万里连围脖带服具解开就没系上,他刚才把手榴弹掉衣服里了。
千里手一分,整排衣服扣子崩得子弹一样,他抄起那枚正在冒烟而且愈发炽烈的弹,连个起手都没有就直接抡出去了。
那方向是正冲过来的余从戎。余从戎瞳孔都吓缩了,冲变成了扑,就地翻滚。
空爆。四条命,就差了零点几秒。
全连呆若木鸡。只有梅生像听风辨器一样,丹顶鹤似的往各个方向侧转着头颈。
梅生:“请问……什么情况?”
雷公:“……幸好是延时没准的边区造。”
余从戎拍着扬一身的雪粉坐起:“……幸好边区造炸不出几个弹片。”
千里仍在失语:“……幸好……幸好……”
雷公:“疯了吗?!”
余从戎:“拿实弹当训练弹就算了!你拉弦?!”
从来对啥都没意见的平河都点头:“疯了。”
千里:“……他怕炸,可只要成功地扔出个实弹,他就过了坎……”
雷公一巴掌呼过去:“这么想你就这么干吗?现在喊声向右转他还能试出七八个方向来呢!”
千里:“疯了啊!是疯了!慢慢学,要时间,可我们隔着恶仗就一个下山了!有时间?!你身经百战,你说,这种仗,这种长了手可光会抱脑袋的,能活?怎么活?”他指着休憩中仍处待战状态的连队:“他们喜欢这样?不怕?不,他们怕国破家亡,怕战乱灾荒,怕得要死,所以赴死。第七穿插连,现役156人,走过677人,从建连那一天就在打仗。因为痛是叫人醒,怕就去做事……不,七连还没有走过677人,家园在身后,敌军在眼前,七连出不起窝囊废。”
万里轻微地动弹了一下,677,在入连仪式上说过却根本没被他记住的一个数字,再听到时却于他有了某种意义。
平河和余从戎使劲拽,不动,一只手伸过来,扳动了千里的肩膀。是梅生。
千里吁了口长气,走开,走两步又忍不住:“我不要脸啦!等碰见第一支回国的友军,就求他们带你回国!你回家啦,万里!”
梅生用蒙了布的眼睛看着,那让千里羞愧。
千里老实走开。
五一
沿着被炮击炸断的树干刨了些浅坑,尽可能包裹严实一点,这种坑总是一塞好几个人的,因为彼此的体温也能取暖。七连的休憩,倒像全连都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