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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与狮(29)

作者:兰晓龙

摔得他都看见长江了,看见弟弟和几十个金黄的潋滟圆圈一起飞舞,看见虽居无定所,却凝重如山石的父母,看见坛子里的百里……

他仰在路边的沟壑里,看着一架美军运输机从头顶飞过。

爬起来,第一要务是捡回枪,然后是各种摔散的零碎,半途中断了。因为身下——其实本来并没有路,过的轮子和履带太多了,也就成了路。千里拿手指戳冻硬了的履带纹,深到能进整个手指,这是他们从没遇到过的重型。对比之下,解放战场上的谢尔曼那都得叫中型。

冻硬的轮胎痕和履带印,自目力极限而来,往目力极限而去,重重叠叠,难以计数。

千里掏出信号枪,装弹,发射。

五五

梅生看着,他真没好,能看到有人在面前走过,但哪怕是敌军也认不出来。

他看到视野里有一团耀眼的红色。

七连呆呆看着他们的指导员,红色信号弹从绝壁下升起,似乎贴着梅生划过,升上天穹。

五六

千里看了眼他不可能看到的七连,把PPSH-41冲锋枪放在待击位置,远离所谓的路,让自己的身影尽量湮没于冰原。

空旷让人茫然,没人喜欢茫然,所以他无形中以极目处依稀的几处半山民宅作为标的——想来万里比他更可能把那当作标的。

五七

千里逼近半山民宅。冰原上倒伏的遗骸很醒目,也让千里本就严峻的脸色更难看了——那是志愿军烈士的遗骸。他们身边有个筐,筐底和雪地上散落着十几个冻坏的土豆。

同属九兵团,但并非同军,衣着比七连更单薄,一人的栓动式步枪已经打空了枪膛,另一人抓着一个巩式手榴弹,没及投出胸口就被打烂了,那是个相当恐怖的伤口。半山民宅枪声轰鸣。连千里听着都陌生的枪声,低沉但震撼,相比下同时在响的M1卡宾步枪简直是玩具动静。千里奔向那里,又跑回来。他没有手榴弹。

可要在不损伤遗体的情况下给掰下来,实在太难了。

千里握住那只已经成冰的手搓揉,念叨:“我会竟你的未竟之志。”

甭管唯物还是唯心,逝者的手指松动,得到了手榴弹的千里奔向声源。

老兵的冲刺很难看,又要隐蔽又要速度,又要顾着全身披挂又要随时待击,冲过土路直扑山坡时还踩上块冻冰,千里摔成了下巴着地,连枪都飞了。

捡回枪,在心里咒骂,手足并用地爬上山坡。

五八

枪声来自高处,千里一直爬到作为民宅院墙的腰墙边才看清正发生什么:

四名美军(陆战一师),一辆道奇中吉普。两人在车下,一人用急救包包扎胳臂上的伤口,一人用卡宾枪在射击民宅;两人在车上,一人在驾驶座上,一人用车载重机枪在连续射击,而车轮下碾着被撞塌的柴扉。他们很机警,位置分散,四个人倒站了三个方向,防的不是千里,而是让屋里的人冲出来也无法向三个方向射击。

美军的目的不是射击被封在屋里看不见的目标,而是纵火,以极其铺张浪费的方式纵火:用整弹链的燃烧弹把建筑打烂点燃,然后包扎好伤口的家伙甩臂往屋顶上扔了颗M14铝热剂手榴弹,瞬间炸开了一个小太阳,然后整个屋脊在三千摄氏度的高温下燃烧。训练有素也挥霍无度,千里眼中梦幻级的武器愣被他们当火把。

千里伏倒——这帮家伙不好对付,士气正炽,两个步行家伙时时转换方向,驾驶员看似悠闲,可单手提拎的冲锋枪警戒的就是他这个方向。

心急如焚,因为坚信正在挨烧的就是万里。千里拿出那枚巩式手榴弹。

第一枚M14引发了欢呼,因此必须有第二枚。

老兵在投弹前习惯稍等待一下,以减少对手反应时间。于是腰墙里的美军和院墙外的千里,动作几乎同步。

第二枚M14飞向民宅的窗户。

千里的巩式则飞向道奇吉普,重机枪永远是首先要消灭的目标,他第一时间就被驾驶员发现了,但美军的训练法则素来是先保全自己,“手榴弹”“注意九点”的咆哮响成一片,两人齐齐跳车。

千里完成投弹就向手臂完好的第二威胁射击。看起来两人像对射,但他抢先了那么零点几秒,对方在射击中倒下。

M1卡宾的子弹浇了过来,来自手臂受伤的那位。千里蹲回矮墙下,在蹲回之前他瞥见巩式终于爆炸了,可是很悲催,炸得就像个超级二踢脚,肉眼可见崩成几大块飞走,那只能叫炸烂了,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破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