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我们的战斗口号是什么?”
七连:“牺牲开始!”
梅生:“那是首长嫌糙,我改过的。百里连长的原话是什么?”
七连笑。那是第七穿插连的一个老故事。
千里:“从我开死!”
梅生:“从我开死!”
千里:“穿起来!插起来!跑起来!第七穿插连,从我开死!”
七连:“从我开死!”
瞬息间士气涨至不可再高。七连全是野马,所以一帮子步兵居然跑出了骑兵的感觉,一帮子又振作起来的汉子奔流于残雪,没入狼林。
三四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九五○年的感恩节。长津湖下碣隅里,美军陆战一师前沿机场。
烤火鸡、南瓜饼、红莓苔子果酱、甜山芋和玉蜀黍。
一辆坦克的老虎涂装曾在仁川滩头出现,现在它停在陆战一师指挥部门外,铺张浪费地热着引擎,在背风处扯了一块帐篷布,篷布下燃着一个汽油炉,旁边的汽油桶里燃烧着浸泡过柴油的大木料。一个战场上的感恩节。
小杰登和布雷登享受着热咖啡和空运来的感恩节餐,可切身感受是慢慢被冻僵。
小杰登侧耳谛听,而布雷登想起什么就开始笑,他笑着从身上掏出张传单,捅给小杰登:“道格不再说感恩节回家了,可他送来了圣诞心愿清单。把你想要的写在上边,啪,C型运输机和自由轮,来自美国、日本、夏威夷、东南亚。为了让我们开心地炸冻土,耗费的资源够养活两个半岛……”
小杰登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他在听屋里来自陆战一师师长奥利弗·普雷因斯·史密斯的咆哮,美军有很多出了名的大喉咙,史密斯亦是其中之一。
史密斯:“……仁川时他们说中国人不敢管,越过北纬三十八度时他们说中国人不敢管,在东线挨揍时他们说只有三千人的中国游击队。现在他们说只有西线,东线没中国人——只用一只手的拳击?”
下属:“航空侦察覆盖整个狼林山脉……”
史密斯:“是我们太希望中国人不要东线。直升机!”
史密斯风风火火冲出来,奔向远处正在预热的S-55直升机,有感于警卫力量薄弱的下属向小杰登和布雷登招手示意。
于是小杰登们把食物扔在雪地里,拿起武器跟上。
S-55升空,驰向远处蜿蜒贫瘠、如怪兽骨骼一样的狼林山脉。
三五
莽林,被感觉永远不会融化的积雪覆盖的莽林,因其单调,会让看久了的人有把天当地、把地当天的错觉。
S-55直升机的舱门被猛力打开,让舱内成员在狂风和极寒中感觉奄奄待毙。高倍望远镜、航空相机、肉眼,从史密斯到布雷登,用尽一切侦测,在被冻到基本龟缩的美军中,他们是最敬业的一批人了。
史密斯:“低,低,再低。如果雪承得住,甚至考虑降落。”
不能。但S-55已经压低到树梢,螺旋桨翻腾着雪粉形成的巨浪,雪粉来自空中,树梢,地面。
树冠、残雪、枯枝、岩石、灌木、苔藓……只有这些,只有飞行员在一次次航空侦察中已经看到想吐的这些。
史密斯:“我们换个地方。”
史密斯在地图上指向的区域被打上了标识。S-55从树梢高度飞远。
雪地上的一块石头,近看又似乎不是一块石头。它终于开始缓慢移动,原来是一个土豆。而树丛里一个志愿军手上垫了白布,把它放在阳光下晒化——否则它真就是冰冻的石头。
那名志愿军拔出刀,土豆终于晒化了一点表皮,现在刀可以刮得动。他刮下约摸半个小指那么大的一点土豆粉就填进嘴里,这于他已经约等于半顿饭了,然后他继续用白布垫着手晒他的下半顿——不晒就还是能崩掉牙的石头。
很长时间,我们会以为他是孤身的斥候,但长久聚焦后,这里有一块白色轻轻蠕动,那里有人类呵出的白气,于是我们发现这是一支小队,再久一些,我们发现是上百人的一个连队,更久一些,我们发现是数千人,一个化整为零又在潜伏中完成集结的大团。
S-55贴着林梢飞掠,我们的视野在林间跟随,于是我们看见的是整面山脊,整面被九兵团用人铺满的山林和山脊。离总攻时间还早,他们不是在准备发起攻击,而是在敌军的眼皮下生存。
第九兵团,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极寒中,三周昼伏夜行,隐蔽近敌,完成对长津湖战场的分割包围。十万大军,面对当时最先进的侦测,坚若冰封磐石,至攻击发起之前,美军毫无觉察。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