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这就是棉衣。”
调度员:“这他妈蚊帐!”
有一种东北人是直爽到没头没脑的,比如说这位。他噔噔地就跑走了。千里看看梅生,尽在不言中。
梅生把冬装捡回来。那是不可能够七连战士用的:“这都是东北挖地三尺的家底啦,你倒说有什么不缺?你得想……”
千里:“军人。任务。时间。”他琢磨胳肢窝下被他掐没声了的万里:“非战斗减员都俩肺炎了。你倒是给我凑个仨啊?”
梅生:“别当我听不见。”
汽笛长鸣,催促登车。
千里把万里的石子都掏出来扔掉:“这是给雷公、平河还有余从戎预备的?”
万里:“才不砸老头子。”
千里:“骑驴数驴,忘了我。”
万里:“等着,你等着。”
梅生视若无睹地一块上车:真不想看老伍家日常。
二八
车厢里很安静,装备放在铺上,七连在各自的装备旁边。他们已经进入临战状态。
列车在晃动中开始行驶,然后外边传来喧哗——在这片肃静中它实在是很吸引注意。
中舱门没关,所以他们看到那个独臂的调度员、各路员工,也许还有家属,一帮东北人,追着他们这节车厢喧哗吵闹:
“就这车厢!就这车皮!”
“就是他!就是他们!”
千里愣怔,把万里揪过来:“你掘人坟啦?”
梅生身先士卒:“老乡们别冲动!有话好好……”
东北人莽啊,“扔吧,赶紧的吧”,吵吵着,就给他打断了,往下中门口几个齐齐一缩脖子,巨大的“暗器”就砸上来了:
比板砖可大多了,是调度员那件日本军呢,把万里罩了个兜头,然后棉衣、棉被、棉猴儿、围脖、手闷子、皮毛……东北那旮旯用来保暖的一切。
扔的不光是手上捧的,边扔还从自己身上扒拉。
梅生快吓蒙了,就军规来说,这比揍人狠啊。人扔上来他就扔下去:“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快被埋了的他终于咆哮:“你们倒是帮忙啊!”
千里帮忙,一棉衣甩出去让刚挣出来的梅生成了落网之鱼,然后被条飘飘扬扬的红围脖缠了满脸,简直“战五渣”[1]。
梅生:“你故意的!”
千里:“他们才懂这里的天气。”
梅生:“他们扔上来的是全部家当!”于是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千里看了眼万里,万里拿着那件日本呢在发呆,他看的方向那位调度员已经脱得就剩个短袖了,半拉残臂挥得跟全臂似的。
千里:“万里,看呐,比长城还好看的好看。”
万里看着——生得挺文静的小媳妇往地上一坐,吆喝旁边的大汉帮忙脱裤子,连带一通踹。踹不是抗拒,是帮忙脱裤子。红围脖就是她的。
小媳妇:“大老爷们脱女人裤子都不会啊?你倒使劲拽啊!”
千里:“好看吗?”
万里:“好看。”
千里:“小媳妇是挺好看。”
万里:“我不是说小媳妇!”
千里笑笑。
万里:“……小媳妇也挺好看。”
* * *
[1] 缩略语,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滓的意思。
二九
梅生很悲情,一侧鼻孔里塞着个纸卷,中门没关,身边堆着老乡们扔上车的防寒物,梅生看着车来的方向,泪目。
余从戎:“是日,第七穿插连指导员梅生达成第一例战斗损伤。被手炉子砸烂了鼻子。对手:东北老乡。”
千里趁热乎在众人中传送着那件凶器:“这哪个缺心眼?我上哪儿找炭去?”
梅生就没搭理他们,作为七连离文化最近的人,他现在惆怅得很,看着原野上稀落着还在冒烟的弹坑,以及散落在田间的残骸,不是没有伤亡。
梅生:“看见没?来自美国三番五次的误炸。我们渴望棉花粮食和水泥,可管够的只有炸弹。这片土地是立国之本,可它被践踏时万里都还没出生。这片土地上的人挨饿受冻也要给我们温暖……我想起一句诗——”
前边大家很有同感地听着,最后一句大家立刻各有各的忙,七连,连千里都觉得自个儿和那玩意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