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自我安慰:“你没枪,可没说不能碰枪。打完收回。”
万里现在没有拿枪的喜悦,只有临战的张皇。随着大溜在打开的舱门前构筑射击阵地时,也就他一人张皇。
五颜六色的气球迎着晨曦被放飞,它们来自在操作氢气罐的团直。
然后被车顶的机枪手和各舱口的射击阵地打掉。这种连高射机枪都欠奉的防空演练并不实用,但至少让部队有个准备。
平河那挺弹链式机枪在一干捷克和歪把子中堪称凶残,可他停火了,放任最后一只气球飘入山峦。
梅生发急:“打呀!打呀!”
日常憨厚的平河现在有点细腻与怔忡,他出神地看着,而梅生也顿悟了。
梅生:“飞吧。是挺漂亮。”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它已经飘出了机枪射程,最后只有一支老破枪还在厚颜无耻地徒劳,那动静大家耳熟能详:三八大盖。
万里的射击笨拙到让旁人都能臊死:磕磕绊绊拉不上栓,拉上栓还夹到手,然后一溜歪斜徒劳开那么一枪。他一支步枪居然还要余从戎帮忙装弹,而对着机枪都放弃的目标丢人的也就他这么一支步枪。
雷公认真地苦恼着:“你还真是没枪胜似有枪……可我昨晚梦见你把炮弹倒着装,报销我一个班。”
余从戎常规打诨:“小万里心真大,他在打太阳。”
于是在万里心急火燎的欢送中,那只气球安然飘飞天穹。
二七
军列停驶,成为在蒸汽喷涌中渐渐沉静的庞然巨物,后来,远远近近的斑驳残雪和低温,让蒸汽都仿佛凝固。
作为最靠近鸭绿江的中方车站,它已经军事化了,但又没那么外化:堆栈的物资、装备和警卫多在室内和紧急搭就的风雨棚下,或者用白布覆作与雪地同色。美国是有过不飞越鸭绿江的说法,但实际上丹东都被“误”炸多少次了,中方于是一直很在意对空隐蔽。
骑马传令兵驰过军列,通知各作战单元:“车上待命。连主官来领冬衣。”
于是满载的军列,只有稀疏的走动,甚至会被当作空载。
万里悄悄下车,把那些圆滑的、投掷阻力小的石头子儿揣进口袋。他冻得缩手缩脚,跟他绑一块的金龟子都冻得飞不起来了,吹口气也就意思一下。这让万里有点落寞。
“你整啥呢?你咋整的?”
此站的调度员半愤怒半纳闷地跑过来,一件半旧的日本军呢大衣披在身上,整个右手的袖子空荡荡飘飞,东北口音又急又密:“车上待命知道不?别下车知道不?一条狗瞎嘚瑟累得一战壕人挨炸知道不?关你两天禁闭知道不?……”
万里没搭理,掉头就走,那身华东版棉衣却吸了人眼球子。
调度员一把抓住:“站住!”
万里回身一把推开,撒丫子跑。调度也死心眼,就追。
万里倒不肯跑了,手一甩,石子砸在调度脚下钢轨上,力道大得都冒火星。调度员站住。
万里一手抛着一块石子:“天落馒头狗造化,捶不开的核桃就欠砸。右边轨。”
神准。准到耿直的调度员顿时就翻了:“你哪拨的?没见过这样的解放军!”
万里:“右手。”
右手是空袖子。准到那边跳脚:“脑门子!给你这脑门子!”
万里倒还不至于:“左……”
一个巨大的包袱飞了过来,把万里砸得贴在车皮上。是绑扎在一起的几套防寒服具——千里和梅生领服具归来。
“亲墙。”千里就手把万里从车皮上撕巴下来,搁臂弯里掐着。一边是老兵方式的问候:“他冻傻了——手哪丢的?”
调度员答:“锦州。”
千里敬礼,却并不肃然,这是军人方式的套近乎:“老兵,抱歉。”
调度员有点悻悻:“拉倒吧。我输傻咪了那拨的。”
千里和梅生都会做人,两人敬礼:“双份抱歉。”
调度员顿时感动得哗哗的:“没事啦,没事。可别掐死个的。”
千里说:“我弟。我们哥俩好。”
调度员颇为大度:“哦,那随便。随便随便。”瞧着那几个上车他倒又想起来了:“呀?!等会!这事闹得!你们过江?”
千里瞅眼梅生,回得油滑:“不知道。”
调度员捏着千里的棉衣——他之前就是要捏万里的棉衣厚薄:“装吧就。不顶事啊。那边是高原!盖马高原知道不?你们这啥玩意?没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