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听懂了吗?第七穿插连第677名士兵伍万里。”
万里晕乎乎地把周围望了一望。不能说听懂了,也不能说全不懂,仪式本身就是这样的,跟你心里埋个种,时时想,慢慢长。
伍千里接着讲:“你觉得哪有那么多?是没有。车厢里现在就一百五十六人。可七连是把伤,把亡,把只要以第七穿插连之名生死与共者,全都算上。”
梅生:“因为我们是穿插连,我们最好的武器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打出去的子弹。我们记不住打出去多少子弹,可我们得记住我们,也只有我们能用我们的方式记住我们。我是第七穿插连第135名士兵梅生。”
雷公:“第17名,雷睢生。”这数字很感伤,因为他见证了最多的逝去。
余从戎:“305名,余从戎。”
平河:“623,平河。”
伍千里:“162,伍千里。还有161,伍百里。伍万里,你是第七穿插连的第多少名?”
伍万里张口结舌,刚说过,但信息量太大,忘了。对新兵这其实是常态。
梅生:“再说一遍,你是……”
千里阻住:“不用再说。都别说。他记得就记得。”
梅生只好略过:“伍万里,我们希望……”
千里抢道:“这个我来说。伍万里,我们不希望,对你也没期待。”
梅生也抢道:“伍连长!”不是连续被打断的恼火,而是你他妈的别太伤人。
千里:“恰好是爸妈的希望,你成了这样。你不想像他们。你知道不想怎样,又不知道想怎样,所以真要认定了,你就去做——只是记住前边说的。”
梅生:“这算什么?”
千里:“一个蛋,打外边敲开,就剩煎炒烹炸。里边自己啄开,鹰隼麻雀,掉地冲天,它能成活。仪式结束,现在宣布处分,原定授枪取消。伍万里同志,寻衅滋事,无组织无纪律,直至解禁,你没有自己的枪。”
第一个跳起来的反而是雷公:“这兵我怎么带?不给枪你还放支枪?孩子眼里都伸八只爪啦!”
千里:“这货皮厚,不扎不痛。”
实情是万里真是为支枪一直装乖,顿时爆了:“我不干啦!见面你就想赶我下车!不,你干脆是想扔我下车!我我我我……”
这车里还能腾出点空的也就上下车的侧舱门边,于是也是他们的仪式点。万里从不缺“虎”,一下把一侧舱门拉开了,他是真想往下跳的。
但另一列正与他们错肩的军列,带着飓风和蒸汽、军人和装备,就万里的视野,一个贴脸的距离,咆哮来去。
连万里的喊叫都被堵回嗓子里,呆呆看着。
平河把他猛拽回来,梅生顶着风关上舱门。狂风让刚才的仪式现场一片狼藉。
千里:“给你看七连,可你就看见支破枪。回头,万里,那有比七连大得多得多的好看。”
万里还惊魂未定中,被千里推到对过的气窗——
日暮山关,峥嵘直至无限,长城。
整个地,万里算是就没平静过,从懵里懵懂,到热血沸腾,到怒发冲冠,到现在的惊艳——不只是惊艳,是灵魂震慑。
千里:“好看吗?离家就没超过五十里的小子。”
万里呓语般答:“好看。”
千里:“好看你就杵在这。明白祖国,明白七连,明白你自己——自己最难明白。直到天亮。这是对你擅开车门的处分。哦,还有这个。”
他掏兜,掏出只金龟子,已经用线系了腿,所以不碍那家伙小半径飞行——古往今来孩子们求之不得的玩具。
千里:“刚抓到的。做连长的还不能给你枪,做二哥的倒是能给你这个。小时候你最喜欢了,现在你也就合适这个。”
他把线头系在万里的扣眼上,万里的身边立刻一团金灿灿的,而千里回头走开时遭受了全体的白眼。
雷公:“你把人辱绝了。”
梅生叹息着让大家散去:“他的老弟。”
二六
旭日挣出山峦,山峦雄关万丈。
防空警报。
车厢里人足纷沓。跳下铺,抓起武器,赶往各集结点。
挨罚的万里头顶车壁,居然还在睡——站着睡。金龟子绕着他飞来飞去。
雷公扛着几支枪跑过来:“起!起啦嗨!打啦!打啦!”
四下已经密集响起枪声,万里睁开眼来便直接蒙圈,然后一支破三八式步枪塞到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