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间平房,只见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孩靠墙坐着,嘴张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姿势有些奇怪,不自然。房子里乱七八糟,有碎砖头、破报纸、啤酒瓶子、烟头、烂床单等垃圾。这种废弃的房子常常会被乞丐、收破烂的、不法分子或逃学的学生们光顾,当然,还有各种动物。
陆行知看见卫峥嵘在女孩身前蹲下,和法医老吕交换着意见。老吕这时已经谢顶了,仿佛就没年轻过。女孩肤色惨白,呈一种冰冷的青灰色。老吕撩起她的长发,给陆行知看她后脑勺上的打击伤和脖子上的瘀痕。一旁的朱刑警跺了跺脚,咒骂着驱赶着,妈的,老鼠!滚,大白天的!
卫峥嵘向旁边跨了一步,用戴手套的手捏起了什么,是一根铅笔,墨绿色,一端削尖了,尾端两个字母HB。卫峥嵘拿着铅笔端详了一阵儿,看看老吕,老吕从勘验箱里拿出一个证物袋,敞开了口递过去,只当是个寻常物证。这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种铅笔会在此后的凶杀现场反复出现。
陆行知突然看见女孩的脚趾是残破的,有几根趾头显然被老鼠啃去了,露出白色的细小的骨头。陆行知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弯腰,立刻意识到,要是在现场吐了,以后就别想在警队安生了。他忍住恶心,转身走出去。卫峥嵘看看他,嘴角浮上一丝讥诮。
陆行知出了平房,跑到路边,扶着墙弯腰呕了几口,抹去眼里激出的泪,直起身,向远处望去。他看见了远处蓝天下的明代古塔,伫立在一片青灰色的砖瓦屋顶之上。
卫峥嵘从他身后走来,俯身捡起了什么东西,在他肩上一拍,问,吐完了吗?是陆行知的手帕,不知什么时候从裤兜掉了出去。陆行知接过,一脸惭愧说,对不起,师傅。卫峥嵘说,我不是你师傅,叫老卫!好了没有?好了赶紧去走访群众,知道问什么吗?陆行知看着卫峥嵘,不大自信。卫峥嵘说,跟着我!陆行知跟着卫峥嵘走去,又抬头看了一眼古塔。那时的他想不到,十三年后,古塔还默默原地矗立在这里,见证了又一场凶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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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知将目光从古塔上拉回,将十三年的时光折叠在心底。他看见法医老吕正提着勘验箱从粉色城堡里钻出来,指挥助手将尸袋装车,远远向他打个手势便回队里去了。陆行知吩咐赵正明,走访去吧,尽快确定被害人身份,知道问什么吧?赵正明拿出个小本说,我语文不好,但话会说。陆行知点头说,我去去就来。
他去了十三年前的家。今年六月底,南都市要主办世界贸易博览会,要迎接国际友人的到来。为了改善市容,筒子楼都粉刷了外墙,强装体面,但里面没改造,还是一门十户。楼道里安了声控灯,算是一个改进。楼道墙上贴满了小广告,开锁的、空调加氟的、通下水道的。与十三年前比,他家门上加装了防盗门。还有一个变化,陆行知和杨漫离婚了,已经离了六年。
陆行知轻轻敲门。门开了,开门的是她的女儿陆安宁。女孩身材细高,面容清秀,见了她爸就抱怨道,怎么才来。她等急了似的,反身进了客厅,去拿沙发上的书包和小提琴琴盒。
杨漫在客厅电脑桌前工作,手边放着一本英文书和一部英汉大辞典。陆行知进来,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碰了一下,就又埋头书本了。与十三年前相比,这个家里也有了变化。墙上没了结婚照,家具也更新换代了。地上铺了原色木地板,已经踩旧了。书架上的录音机和磁带换成了组合音响,刑侦书籍都没有了,只剩下中英文小说和一些参考书。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小相框里是三口人的合影,海边照的,照片里的陆安宁比现在稚嫩一些。
陆行知跟女儿说,别忙,得让你妈送你了,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陆安宁瞪起眼睛,发作着不满说,又怎么了?那这个周末还上你那儿吗?陆行知抱歉地说,恐怕也不行了。杨漫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合上书,匆忙站起身,怪陆行知怎么不早说,我还没洗脸呢!说完急匆匆走进卫生间梳洗打扮。
陆安宁不大高兴,在沙发上坐下,拧着脸。陆行知逗她说,脖子怎么歪了,练小提琴练的?陆安宁不理他。陆行知又说,你本来就嫌我那儿没意思不是吗?也没个电视,没有网。陆安宁叱道,我不看电视!陆行知语气软下来说,爸爸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老让你失望。陆安宁态度也软下来,语气仍是硬硬的,说,本来一周才见一次!陆行知受宠若惊似的逗她,哟,这是想我了?陆安宁不吃这一套说,别这么肉麻,你的气质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