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来我家吗?”
我不忍心丢下分身一般的她一个人淋雨。
恐怕在那时,我已经下意识地做好了准备。
因未成熟的身体而厌恶、胆怯、不安,今后还将一直和恐惧为伴——这样的日子,着实已令我筋疲力尽,我却没有勇气公开真相。既然如此,不如强制性地让这一切结束。掳走幼女的我,迟早会被警官抓住吧。当无数大人将我包围的时候,我怀揣的秘密就会被他们揪出来,重见天日吧。到了那个时候,我也终将从痛苦中解放。
倒计时开始了,救赎之日近在咫尺,眼下的每一天却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可怕。像块破抹布般不堪的她其实是拥有美丽名字的小公主——更纱,一种美丽的外国布料。更纱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都是不守规矩的事,却不知这份叛逆给了我多少救赎。
更纱的自由旁若无人。
那是我感到陌生的、光辉灿烂的世界。
我在更纱身上找到了意料之外的希望。我愿意把这名自由得不像话的、无拘无束的少女当作一个女人去爱。假如我真的成了恋童癖,而不是把恋童当作掩盖肉体缺陷的借口,也许我将得到真正的救赎。
我一心一意地盯着沉睡中的更纱。
我假借擦去更纱嘴边的番茄酱,触摸她的嘴唇。
我一面做这些,一面静静等待欲望从体内升起。
但这些都是徒劳。无论更纱的旁若无人给了我多大的安慰,无论她的自由令我多么憧憬,我都无法对年幼的少女产生欲望。不光对更纱如此,我对一切女人都不曾有过恋爱的感觉或欲望。对自身的厌恶、羞耻和恐惧总是挡在情欲之前。有人说,异于常人的身体反应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可贵的个性。可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我不需要这样的礼物,只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于是我明白,我无法克服这样的“异常”。
微弱的希望,逐渐被漆黑的绝望破坏殆尽。
不过,于我而言更纱仍然胜过一切,是我自由的象征。不吃晚饭改吃冰激凌,休息日睡懒觉,躺在铺好的被褥上嚼外卖比萨……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说出来恐怕会让别人笑话,但一切会让母亲见了起鸡皮疙瘩的行为,于我来说都是灿烂的自由。
我无法拒绝更纱的提议。母亲被自己高举的理想旗帜束缚了手脚,但更纱的提议充斥着一种粗鲁,名为理想的包袱曾经压在我肩上,如今被她一件件扔到一旁。第一次享受两肩空空的清爽,我无法再抗拒。
那一天也是这样。我同意了更纱的请求,带她去动物园看熊猫——尽管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在动物园,我很快就发现,许多大人一脸狐疑地盯着蹦蹦跳跳的更纱看。人们窃窃私语,不知在给哪里打电话。有人报警了。那时候,我应该丢下更纱跑掉吗?可她小小的手是我唯一的救赎——即使因为她,我的人生马上就要大难临头。那时的我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
警官朝我们跑过来。
几近晕厥的恐惧中,我不顾一切地紧紧握住更纱的手。
更纱也用同样的力度,回握着我的手。
那个瞬间,我和她支撑着彼此的全部。
被捕后,体检查出我身体异常,医生宣布了我的病名,和想象中的一致。那一刻,踏实和绝望交杂在一起,我哭了很久,泪水簌簌地落下。法院考虑到我的身体情况,将我送往医疗少年院服刑。但治疗这种病的关键是在第二性征开始显现时提早用药,我当时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少年院的治疗对我的病情几乎不起作用。
虽然身体的问题和自卑都没能消解,但我从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不安和无法向任何人言说的痛苦中得到了解放。随着定期服用荷尔蒙制剂,青春期伊始便困扰着我的倦怠感也消失了,这已经让我很知足了。我以交出全部人生为代价,终于换来了内心的平静。
再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了。我变得无所畏惧,审讯时无论被问到什么都点头了事。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我仿佛在隔岸观火,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成为掳走幼女的性犯罪者。
就像身处台风眼一样,案件中心的我反而心如止水,那是一种异常豁达的心境。暴风雨却在慢慢移动着位置。
家里人当然也得知了我的病情。父亲和哥哥来探望我,母亲却没来,她好像在儿子犯案和患病的打击下住院了。
“你之前应该告诉我们的——”父亲说。
哥哥则一直低着头,不住地擦着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