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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之月(83)

作者:凪良汐

——这棵树是残次品。

那棵被母亲干脆利落地揪出来扔掉的白蜡树。母亲的话浮上浑浊的水面,每在水上湿淋淋地弹跳一次,都会散发出腐臭。每一次,我都拼命忍下呕意。

给奶奶送终后,母亲拨出更多的精力在家务上,投入更多的热情教育两个儿子。家里永远漂亮整洁,我们的衣服总是散发出好闻的香味,她亲手烹饪餐桌上的菜肴,认真搭配,使能量和营养均衡。

不过,母亲也有固执的一面。她能够专心致志地按计划办事,却不擅长处理突发状况。意外发生时,她总免不了焦躁,事后又为自己的反应而失望。如果我将烦恼告诉母亲,她会作何反应呢?父亲和哥哥又会如何?这一家人会怎么看我?

我房间的窗外便是那棵长高的白蜡树。它来到我家,取代那棵不会长大的反常的白蜡树,从窗外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树叶摇晃的声响仿佛是对我的嗤笑,我只好去药妆店买来耳塞,晚上戴着耳塞睡觉。

在高中,我也悄然失去了容身之处。交上女朋友的同学开始炫耀自己追女生的经验。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心却焦躁到恨不得大吼。我害怕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被丢弃在一旁,被剔除出男人的行列。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怎样。

我无心顾及学业,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父亲将失望与沮丧写在脸上,母亲则一副世界末日来了的样子,哭着说自己没脸见其他当妈妈的朋友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才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分心?”

哥哥半开玩笑地调侃我。要真是这样该多好。母亲见我不说话,便开始一连串地追问:“是吗?是跟你同一所学校的女孩吗?告诉我她叫什么。”我的每一次否认,都像是在自己心上打开一个洞——要知道,那些逐渐成熟的同龄女生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威吓。

她们隆起的胸部、涂了淡淡唇彩的嘴唇、微微歪头的模样,那些博得朋友们眼球的一切,都令我颓然垂首。越是看着女生们逐渐发育为成熟的女人,我就越是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发育迟缓带来的自卑。

升入保底的大学后,我离开老家,开始了独居生活。逃离对残次品零容忍的家后,日子轻松了些,但我依然没能摆脱残次品的命运。

大学生交男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有住在老家的朋友因为怀上小孩而结婚。恋爱、结婚、生子,我仍旧脱离于这些大多数人的人生轨道以外,并且似乎已经没有走上正轨的可能,想必未来会一直这样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将迷茫的目光放在了幼小的女童身上。这群幼小的孩子与性感无缘,蹦蹦跳跳时摇晃的马尾辫很可爱。其实我从未幻想过和幼女发生关系,只不过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们可爱。欣赏她们的时候,就是我唯一能从恐惧中挣脱出来的时候。

我每天都去公寓附近的公园,总是有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在那里玩。我坐在离孩子们远远的长椅上,平静而专注地盯着这群小女孩。她们的头发乌黑而有光泽。

原来我不是不能爱上成年女性,而是喜欢小女孩。

原来我不是被命运推出了生活的正轨,而是主动偏离了它。

我的想法产生了奇妙的扭曲。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今后我将倾尽全力,继续欺骗自己。讽刺的是,我也因此进一步坠入混沌的深渊。我整日若无其事地往返于大学校园和公园,灵魂却仿佛被投向有着狂风巨浪的海面。

我每天极为专注地观察这群小女孩,她们回家后,我往往精疲力竭,像一块用旧了的破抹布。就在这时,总会有一个小女孩回到公园里来。

她有浅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远远望去,就像个小小的洋娃娃。这孩子刚才还跟朋友一起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接着吵吵闹闹地一起离开,不一会儿却迈着疲惫至极而沉重的脚步回到公园,独自坐在对侧的长椅上,拿出一本书来。

昨天和前天都是如此。就连她翻动书页的指尖都凝聚着倦意。我们像两块用旧了的破抹布,借公园两边的长椅喘息片刻,共度一小段残破的时光。

那天我们也和往常一样,分坐在公园两边的长椅上。后来下起雨,我带了伞,而她任雨淋着,依然固执地看书。于是我知道,她无家可归。

我起身向对侧的长椅走去。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双颊没有少女应有的红通通,也没有婴儿肥,哪里都是僵硬而苍白的。整个人与天真烂漫无缘。她五官端正,却像洋娃娃一样两眼无神,仿佛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木棒。她的身姿与那棵被残忍拔除的白蜡树重叠在一起,残次品白蜡树是我,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