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伤害我,所以故意说谎吗?”
“不,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我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再往后退一步便会跌下悬崖,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眼前的两个人在这样的绝境中谈话,却一点也没有苛责对方。
“……”
我深吸一口气。下一个瞬间,谷女士将纸袋摔在阿文脸上。袋子里的东西飞出来掉在她脚边,发出一声巨响。是一盒印有地名的曲奇饼干。阿文被打,却一动不动,四下里只听见谷女士粗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连呼吸声也平静下来。
谷女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跟刚才的情绪作别。她抬眼望向夜空,用力仰着头,目光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在寻找什么。她的视线越过了灿烂夺目的夏季大三角,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她也许想找北极星。可北极星并不是特别闪亮,只有暗淡的夜空在眼前展开。
她就这样久久地仰望着夜空。
“……阿南,直到最后,我还是不懂你。”
她叹了口气,又望着我问道:
“你能接受吗?”
她的问话含混不清。但同时与我和她有关的只有阿文,如果她是问我,能否接受这样的阿文,我的答案一直都只有一个。
“我从来就没有不能接受过他。”
她微微睁大眼睛。
“……是吗?”
谷女士捡起曲奇饼干盒。
“角上有些破了,但味道应该没变。”
她把盒子塞到阿文手中,补充了一句“失礼了”。
她身上的破碎感已经不再,我知道,她找回了自我。
“告辞了。”谷女士转过身,拎起塞满行李的沉重书包,一只手揣在兜里,望着夜空,大步流星地走远。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夜空中的什么,也看不透她的内心,更不知道阿文的话她是否受用。但她那随着迈步而摇晃得恰到好处的短发,已不再像一把尖刀。它们飘然地晃动着,还原成了一团柔软而自由的毛发。
“阿文,我们回家吧。”
我希望他能早点回去休息,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用一点力气的动作,却让阿文一个踉跄。我慌忙扶住他。
“你没事吧?”
“唔……”他仿佛喉咙深处被拧住了似的,吐了出来,只有一点胃液。唾液从微张的嘴中垂下,应该是胃里空着,干呕了好几次。他脸上血色全无,浑身颤抖。我担心会出事,匆忙掏出手机,要给医院打电话。
“不用。”
阿文擦了擦嘴,蹒跚着朝街上走去,问他要去哪里也不回答。他望着夜晚的天空,目光中没有焦点。
“我也跟你一起。”
我张开双手,拦在他面前,他终于定睛看我。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去。”
“你对我一无所知,为什么要这样说?”
啊,又来了。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向前一步,阿文便后退一步。我又向前一步,阿文再次后退。如此这般,直到他靠上公寓大门口的墙。阿文面色苍白。
“告诉我,没关系的。”
他用力摇头。
“没关系的。求求你,告诉我。”
我双手紧握住阿文的手。虽然是夏天,他的手上却布满冷汗。
“……白蜡树……不会长大。”
他一字一顿地喃喃道。
“……永远都那么小……不会长大。”
我想起阿文房间里的那棵白蜡树,它很小。阿文说过,它买回来之后一直是这样。阿文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后来,老妈说这棵是残次品,把它拔掉了,很快又买来一棵新的白蜡树。第二棵长得很快,老妈很高兴,说这次买对了。”
阿文的语声中带着些孩子气,传递出了他心中的混乱。他说新买来的第二棵白蜡树茁壮成长,自己每天去高中都从它旁边走过。有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白蜡树砍倒……他低着头,怯生生地嘟囔着。
“无论过去多久,只有我,没法变成大人。”
我想,这也许是他将恋童癖换了个说法。
但阿文的话,却渐渐偏离了我的认知。
“只有我和朋友们不一样。只有我单薄细弱,每年都害怕夏天到来。我假装身体不适,逃掉了所有的游泳课。”
他在说什么?阿文怀抱的秘密逐渐显形,我的大脑像被漂白了一般,变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