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你还好吗?”
我跑过去,观察他的状态。他的面色像失血般苍白,目光虚浮,眼中没有一丝光芒。
“阿文,回家吧。我们一起回家。”
我拉过他因疲惫而浮出血管的单薄手掌,撑着他朝门口走去。警官们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们,仿佛在看怪物一般。方才给我小册子的那位警官,如今呆若木鸡地垂首望着掉在地上的小册子。
对不起。我在心里致歉。
我舍弃了你们宝贵的善意。
因为那所谓的善意,不曾拯救我分毫。
我们在大街上打了辆车。坐进车里,阿文一言不发的样子很吓人,像是各个方面都到了极限,再经受半分打击就会粉碎。
坐在憔悴的阿文身旁,我也无法挥去莫名的不安。刚才梨花说,警方要带走阿文时,他大发脾气。警官对我说,有些事我是不知道的。警官的同情是指什么?关于阿文,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下了车,看到公寓大门口有一个人影。
“阿南,你回来了。连续几天的采访结束了,我刚才去店里,发现关门,你的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担心,就在这里等你。”
谷女士悄悄看我。她手里提着某家土特产店的礼品袋。见阿文恍惚着,毫无反应,她的笑容逐渐凝固。
“谷女士,阿文他……”
“你别说话。”
她安静地提出请求,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
“阿南,原来你的真名叫佐伯。”
阿文的肩膀轻轻晃了一下。
“我在回来的电车上,看了周刊。虽然是黑白照片,但我立刻就认出是你了,还有咖啡厅的照片。报道从上周就有了,我竟然没发现。身为一个记者这么马虎,我可真滑稽。十五年前那起诱拐案发生的时候,我还是学生,但隐约有点印象。”
仿佛阿文身旁的我不存在似的,谷女士只管盯着他一个人。
“你一点都没跟我透露过呢。
“大概也说不出口吧。”她苦笑着,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看到报道的时候,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的男朋友竟然是恋童癖,恶心得我差点吐了。竟然会喜欢上这样的人,我觉得自己也好可怕。
“但是——”谷女士依然低着头,“我也想了想,如果阿南主动向我坦白你的过去,我会怎样呢?应该还是会觉得恶心吧。我可能会对你说我们一起加油吧,也可能会拒绝,我也说不好。我想到许多之前采访过的案子,加害者和受害者,还有许多别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没法接受你……那可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啊。”
谷女士抬起头,对着阿文控诉:
“我想了想自己九岁时的样子,那些逼真的感受让我冲进厕所吐了出来。干这一行,我见过不少更悲惨的案子。可换了自己是当事人,竟然这么难受。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你是知道我不能接受什么的,所以才没告诉我这些。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我吧?”
谷女士的嗓门一点点高了上去。阿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有一个问题,请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她小声道,“你是因为喜欢小女孩,才不碰我的吗?”
她问话的语气不像有意责难。
在我听来,反而有点纠缠不休的意味。
——不是因为我只有半边乳房对吧?
——只要是成年女人,你都不能接受对吧?
谷女士不错眼珠地盯着阿文。
说到这里,就成了成年女性的明哲保身——至少自己还有得救。对恋童癖的厌恶和对阿文无法清空的感情,正反两方在她心中激烈相争,她将全部的能量向着唯一的出口——阿文发泄。
“你说啊,是不是这样?”
也不知道她是希望阿文表示赞同还是反对,超越阈值的情绪搅成一团,让她几近失笑,仿佛马上就要露出破绽。
“嗯,是啊。”
阿文的回应语气坚定,听不出半分动摇。可站在他身后的我,却瞥见了他握成青白色的、轻轻颤抖的拳头。
“我喜欢小女孩,所以对你成熟的身体没有兴趣。以前我以为自己也许可以,就抱着做个实验的态度和你交往。利用了你,对不起。”
没有比这更冷漠的话了。阿文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吗?不能了。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配做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失败和我残缺的身体毫无关系,他根本不值得我投入感情——这样干脆地做个了结,还能多少让她得到救赎。尽管做了这个了结,她恐怕又会失去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