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之后,杂志又刊发了标有“第二弹”字样的报道,不仅增加了篇幅,还刊登了梨花和阿文的照片。是他们在住宅街区的背影,两个人并肩走着,正要走进“calico”。还有一张我和梨花吃冰激凌的照片。从穿的衣服判断,是在和谷女士发生纠纷的那天拍的。
这次的照片仍然遮住了人物眼睛的部分,但登出了阿文的真实姓名。文章的主要内容是“N先生”的采访。“N先生”自称曾在受害女童(也就是我)成年后与之交往。“N”——中濑亮
。
“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感觉她身上有种不稳定的东西。直到今天,她依然无法接受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事,所以还曾美化过佐伯的形象。她说是她主动接近佐伯的,给我的感觉是,她那时被佐伯吸引了。”
“照片中的小女孩,是她的孩子吗?”记者向“N先生”提问。
“不,是她朋友的孩子。其实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这张照片说明她让这个小女孩和佐伯见面了嘛,我担心她是不是将这孩子作为长大后的自己的替代品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必须赶快做些什么……”
“您是担心发生第二起‘家内更纱案’吗?”
“N先生”缄默不言。采访到此结束。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起十五年前那种失望透顶的滋味,仿佛被人用力将嘴巴撬开,塞进大把干燥的沙砾。沙砾发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声响,将鲜活水灵的东西从我身上吞噬殆尽。这种情绪又要卷土重来了。
“总公司今天一早就联系我了。”
店长说话时低垂着眼睛。昨天傍晚,总公司收到一封邮件,里面附有报道内容的电子版。邮件中提到,下周发行的周刊计划刊登第三篇系列报道,希望通过公司采访我。总公司答复说这涉及员工的个人隐私,请对方直接联系员工本人。
也就是向对方表明,此事与公司无关。
“公司说,接下来你可能会变忙,心理负担也会加重。出于对员工的照顾,唔……如果你愿意休假……”
“我明白了。”我回答。这实际上就是开除通告了。
“感谢您时时处处为我着想。”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挖苦。虽然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但我还是很感谢店长。离开员工室之前,店长忽然叫住我:
“如果现在能跟总公司的人解释清楚,还来得及。”
“解释什么?”
“告诉他们周刊杂志的报道是假的,告诉他们你和犯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做不到。这样反而不诚实。”
店长凝视着我,脸上写满了难堪。
“你以前受的伤有多深,我这样的人终归是没法体会的。不过,这世上一定有珍惜你的人存在。拜托了,也听听这些人的声音吧,眼界放得开阔一些,这样一来,你的想法也许就会改变。”
拼命组织语言的店长和我之间,逐渐拉开一道难以填补的鸿沟。而我只能默默望着那鸿沟。店长是个温柔的人,如此温柔的人依然无法和我相互理解,意识到这一点,我更加绝望。我们仿佛被上涨的潮水推挤着,安静地渐行渐远。
我将放在储物柜里的物品全都塞进包里,离开公司。太阳烤得我眼睛生疼。走在上午的街道上的,都是些有明确目的地的人。无业的我慢悠悠地朝车站走去。八月末的天气里,稍微走一走就浑身是汗。天空湛蓝如洗。如果现在突然地动山摇、世界毁灭该有多好,又或者,能让我逃到无人小岛上也好。
我边走边给亮君打电话。尽管是工作日的上午,他还是很快便接起来,像是料定我会打给他似的。
“抱歉在工作的时候打搅你,我是更纱。”
“啊,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了呢。”
他的语气很平稳。
“周刊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不好意思,今天从早上起来就头疼,打电话很难受。要谈就来我家谈吧。”
“你没去上班吗?”
“头疼请假了。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晚上我还约了记者见面。”
“记者?”
“采访啊。上次的报道,记者说可能会做成连载。”
我眼前的景象仿佛歪斜了。
“我现在过去,行吗?”
“请便。”
电话挂断了。我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和亮君两个人单独相处令我恐惧。我晃晃悠悠地走进车站前的百元店,拿起一把小水果刀,终于醒过神来——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