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吐司,整个人僵在原地。
“刑期结束后,我本来是要在民间的改造组织工作的,但父母求我别再去外面给他们丢脸,于是我就回了老家。院子里已经搭好了一间专门供我用的偏房。”
在偏房里被监视多年——光是想想,冷汗就出了一身。
“……但是,何苦要用上监视摄像头呢?”
“我妈是个端正的人,大概是怕我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端正到如此地步,和不端又有多少区别呢?阿文却说得云淡风轻的。
“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的人”——我想起他刚才的话。
原来他一直生活在无数的质疑中,就连最亲的亲人都要用摄像头来监视他。
“现在我自由了。”
他温和的笑容里,揉进了令人脊背发凉的孤独。
这十五年来,阿文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向店长说明情况,得到他的允许,可以将手机装在制服口袋里。每两小时便有一条消息发来,告诉我梨花的情况。阿文在这方面做得还是那么好。
傍晚回家时,梨花的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七度八。热度给脸上带来的潮红还未退去,但她开心地告诉我,阿文给她做了鸡蛋米羹。我给她买了高级的冰激凌,她喜出望外,吃完又像开关断开般地睡了。
“阿文,谢谢你。不嫌弃的话在我这里吃晚饭吧。”
“嗯。”
“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不挑食。”
“我知道。”我从冰箱里拿出适量的食材。
做饭时,阿文离睡着的梨花稍远些,靠在墙边读文库本。他身边放着玻璃杯和威士忌酒瓶。尽管他之前说过自己大白天也会喝酒,但我没想到他是直接喝威士忌这种高度数的酒。
他纤瘦的体态几乎和年轻时没有变化,精致的侧脸也是。整个人宛如一株植物,大多数人身上会散发出的气息在他身上几乎感受不到。说起来,以前他家里那株瘦弱的白蜡树后来怎么样了呢?
“一股煳味。”
阿文忽然看向我这里。煮饭的锅里飘出一缕烟,我赶快关了火,慌慌张张地把饭勺伸进去翻看。
“上面的应该还能吃吧。”
不知什么时候阿文已经站在我身后,我难为情地回过身:
“平时我都不会搞砸的,都怪你。”
“可我不过是在那边读书而已。”
“嗯,你一直在读书,安静得很。”
“所以我应该跳舞吗?”
“说你是人,不如说更像植物,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我总是担心你是否还在喘气,不知不觉就想去看看你。啊,对了——”
——那株白蜡树怎么样了?
这突兀的问题已经滚到我嘴边,我又将它咽了下去。记得阿文曾说,特意选了一株小的买回来。“calico”里也放着一株类似的小白蜡,枝干瘦弱,尚未成熟。也许它是只爱少女的阿文爱憎的化身,以前和现在都是如此……
“那个酒瓶子很可爱,所以看了半天。”
我转身看着阿文刚才坐过的地方,想把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搪塞过去。那边摆着优雅的玻璃杯和威士忌酒瓶,酒瓶上画着一条硬毛猎狐梗。
“这是淘气鬼
。”
阿文回身拿过酒瓶和酒杯,喝干杯中剩下的琥珀色液体,将酒瓶递给我。据说酒标上的猎狐梗是酒庄老板的狗。
“之前没听说过这个牌子,我只认识托利斯
和麦卡伦。”
“两种极端的酒呢。”
“托利斯是因为之前在便利店买过才认识的,麦卡伦是爸爸生前喜欢的酒。”
“我看你有威士忌酒杯,以为你是行家呢。”
阿文瞥了瞥那只倒扣在料理台上的老式巴卡拉酒杯。
“这是红酒杯哦。”
“是吗?”
阿文饶有兴致地拿过那只圆柱形的玻璃杯。
“是‘calico’楼下那家古玩店的老板送给我的。”
“阿方先生啊,他是那栋大楼的业主。”
“原来如此。他真是个优雅的人。我告诉他,爸爸生前喜欢用同样的杯子喝威士忌,他就把杯子送给了我,还说用不了多久店就要关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住院了,他说过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我想起那位瘦小的老人身上飘出的药香,和爸爸去世前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的杯子也是阿方先生送的。他住院之前我去问候,他把它当作纪念送给了我。我问他是要纪念什么,他笑着说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