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饭做更纱爱吃的东西哟。”
第一天,姨母充满期待地望着我,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冰激凌。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累极了,又很热,没什么食欲。在我家,这样的时候吃冰激凌是常事。
“晚饭吃冰激凌肯定是不行的呀!”
姨母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又慌忙换上笑容,对我说:“那就吃炸鸡块吧!”炸鸡块我是喜欢的,但那天就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叫家内更纱。请大家和我做好朋友。”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小学。转学第一天,我背的天蓝色背带书包成了大家的笑柄。这所学校的大多数学生都穿指定的校服,所以我不能穿白色连衣裙去上课。来到新的小学,我毫无疑问地被大家疏远了,在以前的学校就是如此,我倒是已经见怪不怪,只是——
这一次,却没有人笑着和我说没关系了。
带着一种不合年龄的颓丧(这个词也是爸爸教我的,以前他总是夸我,说我身上有一种别的小孩没有的颓丧气质)回到家,我立刻被姨母抛出的问题包围:“交到新朋友了吗?有没有好好做自我介绍?老师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交到新朋友。自我介绍好好做了。老师问我,是不是没有学生书包。”听了我老实的回答,姨母露出了世界末日般的表情。“对不起呀,书包买得有点晚了,今天买回来啦。”她递给我一只沉重而僵硬的红色学生书包。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堪称有生以来的颓丧表情之最。大概这是我第一次讨姨母的嫌吧。
朗姆、金酒、伏特加、龙舌兰的酒瓶上,贴着不知该怎么读的外文标签。透明的烈性甜酒五光十色,诸如南国小岛周围海色的湛蓝、盛夏里蚂蚱的翠绿、白雪公主的毒苹果的艳红……班上的同学都在炫耀自己买的动漫角色饰品,可在我眼中,前面那些东西比它们漂亮太多了。以前我甚至用那些空瓶子来装饰自己房间的窗台。
“倒酒什么的听起来像牛郎干的事,在我家就不要这样啦。”
牛郎是什么?爸爸妈妈称呼调鸡尾酒的人是调酒师。调酒师和牛郎是一样的吗?我以前也给爸爸妈妈调过酒,但一提这个,姨母似乎更生气了,于是我不再出声。我想起曾经在班会上受牵连的那件无聊的蠢事,姨母则按着额头说:
“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啊。灯里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跟阿湊结婚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终于安分下来了,没想到竟然干出这么不害臊的事!”
“这种话别在孩子面前说啦。”姨父一边看足球一边说。
“你是不知道,灯里给我留下了多少糟糕的回忆。老早以前她就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比如突然跟男孩子同居啦,读书的时候就去打夜工啦……”
姨母和妈妈这对姐妹以前关系似乎不好。
我被训斥的时候,姨母家的独生子—读初中二年级的孝弘一直在旁边坏笑。我很讨厌这位表哥。从来姨母家的第一天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直勾勾的,让人不舒服。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却只是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总之,一切都好烦啊。
小小的不愉快累积起来,让我在姨母家待得越来越难受,我也不得不渐渐改变态度。我的常识在姨母家是异端。那时的我还没有那么坚强,无法独自一人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里,坚持自己的主张。
我开始假装自己是一个有常识的孩子。我撇下天蓝色的背带书包,背起沉重而僵硬的学生书包,盲从于同学们认为的“可爱”,回家路上在儿童公园玩。笑着和同学奔跑打闹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某些规则是怎样柔软而沉稳地统治这个世界的?
“家内同学有点顽固”——老师在我的成绩表上这样写道。其实,只要有人告诉我许多问题的答案,我想我一定也能理解这一切。
比如,为什么冰激凌不能当晚饭?难道食物的营养只能在晚饭中摄取吗?还是说,晚饭吃了冰激凌,牙齿就百分之百会坏掉?我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哦,还有为什么小孩不能倒酒?请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足以超越爸爸、妈妈和我建造的三人世界的规矩,让我茅塞顿开,感叹这一切真好。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理由,我只能不明所以地,开始遵循这规则。
为的是从无限延续的每一天当中,去除哪怕一点点痛楚。
“啊,那家伙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