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我对视,忍俊不禁。
爸爸在旁边哈哈大笑。我们三个说着“干杯”,将玻璃杯碰在一起。
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我羡慕爸爸妈妈能喝颜色漂亮的酒,于是他们给我买了做点心用的液体糖霜。一家三口像做理科实验一般,调了各种颜色的柠檬苏打水。我喜欢红色和蓝色混在一起的那款,浅紫色的柠檬苏打,就像开在春天的紫罗兰。我看着那杯饮料入了迷,爸爸用拍立得拍下了这一幕。
我一高兴,就做了件傻事——把那张照片带到学校,拿给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看。我很少这样兴奋,还邀请她们下次一起调饮料。
“和紫罗兰菲士一样的颜色哟。”
“那是什么?”
“一种酒的名字。”
“家内,你喝酒吗?”
旁边的一个孩子问我。这孩子是在班上称王称霸的小团体的成员之一。她看到照片中爸爸妈妈的酒杯,便在放学前的班会上说我喝酒。大家议论纷纷,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站起来回答:
“那是柠檬苏打水。”
“没有那种颜色的柠檬苏打水!”
“是用做点心的颜料之类的东西弄的。”
“如果是真的,就拿出证据来!”
傻呵呵地过了几招后,班主任让我把液体糖霜带到学校来给大家看。妈妈扔下一句“无聊”就走了,爸爸则冷静地分析:“就算拿了去,也不能证明更纱没喝酒嘛。”
爸爸的质疑没有错,怀疑我喝酒的论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确定下来,同学们都在背地里说,家内还是个小学生就喝酒。他们真是傻透了。
从那以后,每当我用液体糖霜给柠檬苏打水调了颜色来喝,妈妈就揶揄道:“喝酒?”爸爸则笑得要喷饭。那件事在我家成了笑话,于是即便有人在学校说我的坏话,也根本伤不到我。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就已经被当成了一个怪人。除了少数几个人,我在班上没有朋友,每到课上分小组讨论的时候都很不方便。
我被冷落的理由,是因为我有一个奇怪的家庭。
关于妈妈大白天就喝酒的事,班上以前就有人悄悄议论。还有,妈妈只在有兴致的时候做饭,我家有时会拿冰激凌当晚饭,一家三口有时会一起看对小孩子来说过于刺激的电影,爸爸和妈妈会亲嘴……这一切的一切,班里的同学似乎都难以置信。
妈妈的指甲总是染着漂亮的颜色,同公寓的阿姨们好像觉得这也是不对的。这是为什么呢?我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爸爸和妈妈也是一样。难道那些人讨厌漂亮的东西吗?真奇怪。
“今年的西红柿大丰收呀。”
爸爸眯着眼,看着阳台上的迷你西红柿。夏天的休息日,油蝉喳喳地叫着,我们三个坐在窗边,望着闪闪发亮的西红柿、黄瓜和茄子。我坐在流着汗、喝着酒的爸爸妈妈中间,被包围在无上的幸福之中。
我家虽然在旧的市营公寓里,却比我去过的所有朋友的家都要棒。灰色的阳台上爬满雨水浸泡的痕迹,到了夏天,大片的花朵和蔬菜令这里活像一座密林。焦茶色的竹制晾衣杆上,吊着生锈的金色鸟笼,颇有几分异国风情。笼子里的陶瓷小鸟衔着蚊香。夏日祭典上钓来的金鱼在赝品青瓷罐里游泳。长大以后,我要找一个爸爸那样的人结婚,像妈妈那样快乐地生活。
“唉,我也想快点变成大人啊。”
“更纱不用这么急着长大呀。”
爸爸亲了我一口,我手里的柠檬苏打水差点洒出来。
“阿湊,我也要亲亲。”妈妈说。
于是爸爸张开手臂,隔着我啄了妈妈一下。
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汗津津的玻璃杯里绿色的翡翠酷乐和柠檬苏打水折射出的光,漂亮得像一场美梦。爸爸和妈妈就算是糟糕的人,也依然是我的最爱。他们的糟糕,一点也没让我觉得别扭。
此时此刻,就是我一生中的春天。
我曾经相信,这样的幸福永远都不会消失。
※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将又重又硬的学生书包放在大树下,加入奔跑打闹的队伍。唉,又累又烦,还得赔着一张虚假的笑脸。其实我更想赶快回家做一杯可尔必思,躺下来,读一本喜欢的书。
这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了。先是爸爸消失,然后妈妈消失,接着我被姨母家收养。以前我只见过姨母几次,所以当她紧紧地抱着我,泪眼婆娑地对我说“更纱,你很难过吧”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只有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