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一直都很担心小亮,听哥哥说起来的时候,心想他这是找了个了不得的人啊!现在见了面,我可算放心了。是位矜持又坚强的姑娘呢,之前的苦没白吃。她肯定能理解小亮做得不好的地方,好好包容他。”
姑妈大概有些醉了,说话时带了些当地方言的腔调。我垂着眼睛,只管含糊地点头,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缺乏睡眠又要喝酒,酒精畅快地在我体内冲撞。席间我去了一次厕所,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惊呆了:妆从昨天起就一直没卸,现在花得厉害,脸色也很差。哪会有女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谈自己的婚事呢?
“呵”——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呵”,一声接着一声。明明一点也不好笑,喉咙口涌上来的声音却像是笑声。这毫无意义的声音持续着,门忽然被打开了。
我笑着转过身,把小泉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
“嗯,没事。不好意思。”
我向她道歉,笑声却不知为何一再地向上翻涌。小泉担忧地看了我一会儿,将手撑在背后,身子靠在洗手池上,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更纱,你那里是怎么弄的?”
小泉盯着我从半袖针织衫中露出来的胳膊。胳膊上有一块青紫的斑痕,是摔在地上的时候磕的。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是亮君打的?”
她问的语气太过平静,我甚至没抓住否定的时机。
“我爸妈和舅舅他们都猜那是亮君弄的,但他们什么都不说。不过舅舅倒也没什么资格说他。”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话说在前面,免得你误会——我挺喜欢亮君的,毕竟他是我表哥。但我绝不会让他做我男朋友。会家暴的男人太不是东西了。”
“家暴?”
“对,家庭暴力。”
小泉从包里取出带颜色的唇膏,潦草地涂在嘴上。
“亮君的前女友跟他吵架,最后被抬到医院去了。”
两个人吵架时女方从公寓里往外跑,从台阶上摔下来撞到了头。虽然摔倒是意外,但女方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因此闹到了警察局。
“当时舅舅也去了警官那儿,形势很不乐观来着。不过亮君也有自己的理由,女方好像出轨了。吵架的起因很常见,但因此就对女朋友拳打脚踢,这就不寻常了吧?所以还是亮君不对。再有阴影,也不能这样。”
“阴影?”
“更纱知道亮君的父母离婚了吧?”
我用手盖住胳膊上的斑痕,点点头。
“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
我摇头。
“因为舅舅的家庭暴力。好像也没有多严重,但舅妈跑去找之前的恋人了。后来听说外遇的对象是在城市里开咖啡厅的,舅妈当年是村子里少有的美人,大家都说舅妈不适合做农村的媳妇呢。”
咖啡厅——我不由得更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胳膊。
“更纱以前也经历过不少的事吧。亮君的前女友不像你这样特殊,但好像也是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下成长起来的。亮君每次都选这样的女孩交往。也许是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抛下他离开吧。”
“‘这样的人’是哪样的?”
“出事的时候,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人。”
“……哦。”
“亮君小时候可黏妈妈了。”
小泉的语气有了些变化。
“有个漂亮的妈妈让他很自豪,所以他妈妈出轨后离家出走,他应该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后来奶奶一直对他说他妈妈的坏话,同时又把他捧在手心里养大,这一切的一切搅在一起,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说小泉读高中的时候,亮君还骂过她校服的裙子太短,说如果自己有女朋友,绝不会允许对方这样穿。“也许是受他妈妈那件事的影响,他对女性的忠贞要求得有些过分。”小泉扭着脸说。
“他明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离家出走,怎么还跟他爸爸干出同样的事呢?”
“人真是复杂的动物啊。”小泉叹息道。
“我本来不该多嘴,可家里人好像全在瞒着你,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如果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了,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谢谢你。”
我向小泉道谢后,她苦笑着,走到里面的单间去了。
那天晚上,我住在亮君的老家。他的老家独门独栋,出租车要在夜晚街灯稀疏的田间路上开二十分钟才能到。石墙圈起一片宽敞的地皮,车子和农耕机随意停在里面。一切装潢都显得从容不迫,进门的架子上摆着中式风格的龙形木雕和干花,还摆着手工编织的毛线娃娃,似乎完全不在乎装饰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