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纱今天晚上也累了吧?好好休息啊。小亮,好好照顾人家。”
亮君的父亲将我带到客人用的房间后便扎进自己的卧室,再也没出来。
“被子盖这条应该就行了。”
亮君为我从壁橱里拿出被子。尽管我们来得突然,被子却松松软软的。听说老家的一切都是亮君的奶奶在打理。
“欸,不好使了。”
他手中拿着空调遥控器,皱起眉头。看来是遥控器坏了。
“没事。打开窗户,拉好纱窗睡就行了。”
“那你等一下。”
亮君走出屋子,不一会儿,手里拿着蚊香罐和一只圆盘回来。他打开罐子,我好奇地歪着头看。罐子里五颜六色的。
“这个是菠萝味道的,这个是桃子味的,这个是葡萄味的。”
“我小时候用的是绿色的。”
“和爸爸妈妈一起住的时候?”
“对。阳台上的鸟笼里住着小鸟,帮我们叼着蚊香。”
“是训练过的?”
亮君瞪大了眼,逗得我直笑。
“不不不。不是真的鸟,是用陶做的。”
“什么嘛,吓我一跳。”
我们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笑了。亮君垂着眼睛,挑出一片粉红色的蚊香。
“用陶做的小鸟,更纱的爸妈很有品位嘛。”
“邻居们都说他们不接地气,不过我很喜欢他们这样。”
亮君笑得弯起眼睛。那笑容让人安心,看不出一丝烦躁。
“用哪个?”他问我。
我把每种蚊香的味道都闻了一遍,挑了葡萄的。我以为那是最接近水果香味的味道,可是点上火,飘出来的却全是人工香精的气味。但想一想,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呛了一口烟,咳嗽起来。亮君观察着我的神色,担心我不舒服。
“小时候,我也经常被水果的香味呛到。”
夜风吹进屋子,亮君的目光追着随风飘拂的烟。
“从我家这里再往后面走一点,是一片果园。好多农家在那儿种水果,小泉家也种了葡萄。当时我妈说,水果成熟的味道呛得慌,她闻不得那个味。”
“果子成熟的时候,散发的味道很惊人吧。”
“嗯。不过我妈可能不是闻不得那种味道,而是受不了我们这里的生活。照顾那些作物,成熟后收割,然后出货。农忙的时候连休息的工夫也没有,回到家就累得只想睡觉。一本书、一部电影都看不了,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
这是我第一次听亮君说起他的母亲。
“看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她是那种有着男孩子气的女生。会扎在男人堆里,在咖啡厅抽烟什么的。喜欢的音乐是爵士乐,喜欢的电影是戛纳系的,衣服和邻居家的阿姨相比要干净许多。小时候,我可为她自豪了,她跟我爸正相反。”
亮君一边说,一边挪了挪盘子,好让蚊香的烟不飘到我这边。
“我爸高中毕业就继承了田地,要说有什么爱好,就是下将棋跟晚上喝点小酒。连我一个孩子都觉得很神奇: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结婚呢?他们也经常吵架。我妈伶牙俐齿,我爸不善言辞,永远吵不赢她,最后忍无可忍就对她动手了。”
“动手之后,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亮君的笑容里写满了怀念。
这听上去似乎跟小泉和我说的完全不同。到底哪个是真的呢?
不过,所谓的真相大概是不存在的,只是每件事情都有不同的解读罢了。小泉有小泉的看法,亮君有亮君的看法。我也是一样,我认识的阿文和其他人认识的他完全不同,我的看法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亮君也和我一样吧。
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和亮君心意相通。
“做了好多对不住你的事,抱歉。”他向我道歉,“我不会再那样了。”
“那样是?”我想听他亲自说得细致一些。
“给你工作的店里打电话,对你施暴之类的。”他低着头,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嗯。”我应了一声。
沉默持续着,然后亮君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温热的风吹进来,人工制造出的葡萄香充满了整个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也被这气味呛到了。那虚假的味道不是葡萄香,却只能说它是葡萄香。爱情也许也是如此。这世上所谓的“真爱”有多少是真的呢?大部分都是和真爱相似却不尽相同的感情吧。大家都隐约有所察觉,但谁也不会因为那不是真爱就弃如敝屣。真爱才不会如此轻易地降临于世,于是每个人都认定自己拥有的是爱,并决心为其献出自己的一生。也许这就是婚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