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收下了。”
店主摆摆手和我说再见,我回了一句再见,走了出去。
熟悉的爱意坠着我的手,那分量让人心情舒畅。
梅雨刚刚过去的午后,我无所事事地走在光灿灿的大街上,沿途看到两家便利店和一家大型超市,还有白天开店、夜晚关店的普通咖啡厅,有着复古装潢的饭馆,花店,再往前走竟然有一座很大的森林公园。这一带的居住环境还不错。
公园深处吹来凉爽的风,像是在填补树与树之间的空白。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翘班出来放风的上班族,老人,狗,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还有看起来不属于这些人群的人。我坐在长椅上,混在这许许多多的人之中。
一群小学生追追跑跑地从我眼前经过,孩子们都背着印有同一家补习班字样的书包。我和阿文住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和他们同样年纪。那时的我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也能够清楚地表达,只是心智还是不够成熟,叫人无可奈何。
阿文到现在还是无法爱上成年女性吗?听说恋童是天生的,不受意念控制。即使能用理性抑制冲动,爱意却无法消除。单凭努力无法克服,只有等待自然的心绪转变。
无论如何,我希望阿文得到幸福。我这个帮凶曾将他推向无可挽回的痛苦深渊,如今却希望他能幸福,真是够讽刺的。但这的确是我真诚的盼望。我全心全意地祈求如今的他幸福平安。
可同时,我又无比希望他没有忘记我。在阿文的回忆里,我恐怕是令他不愉快的存在,尽管如此,我仍然不希望自己从他的心中消失。明知这无比艰难,我还是不停地在心里向他发问:
——阿文,你还记得我吗?
眼前是一片水池,水面折射出午后的阳光。人的气息、笑声随风吹来,树叶在头顶摇动。四周喧嚣不已,却让人觉得安静。
回家后,我洗了澡,用化妆品时仔细凝望镜中的自己。这十五年来,我的脸到底有多少变化呢?变化大到让阿文看到也认不出来吗?可我还是长发,妆也是比较清淡的那种……
想到这里,尽管头上还裹着毛巾,我还是忍不住走到餐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栏中敲下“家内更纱”几个字。
一大串新闻出现在屏幕上,但照片都打了马赛克。我点开一个看过很多次的网页,这里面所有案件的罪犯和被害人的照片都有。我点开“家内更纱诱拐案”的页面,出现了九岁那年电视台用的照片,没有打码,是姨母当年提供的,希望观众提供关于我的消息。照片是八岁那年在海边拍的,我晒得黝黑,傻乎乎地摆出滑稽的姿势。真不知道姨母为什么偏要选这么一张照片——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向阿文抱怨过。
这照片和现在的我根本没的可比,于是我又打开视频。那是被警官抱在怀里大哭不止,拼命伸手想够到阿文的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我相当受冲击,但每当心神不定的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点开它,仿佛想从中确认什么。十五年来,我反复看过这视频无数次,早已经麻木了。原来人是这样的生物,无论多大的痛苦总能习惯。
无论是晒得黝黑、姿势傻乎乎的我,还是大哭不止的我,形象都和正常的我相去甚远,无法和我现在的样貌比较。我们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脸,但又有多少人能就自己的样貌给出准确的判断呢?我点开阿文的照片。
除了有低清晰度的视频截图,还有他高中的相册。照片中的阿文笔直地看向前方,那端正的面容确实是他,我却觉得好像不是他。眼睛没被遮住的十九岁的他,和我记忆中的阿文有一些不同。
事情发生十五年后,此刻的我隔着网络,与照片中的阿文面对面相望。事情发生第十年的时候,我和最初遇见的阿文变得一样大,有种不太一样的感觉。从那之后每过一年,都只有我在长大,离照片中的阿文越来越远。当时看上去十分成熟的他,如今竟比我小五岁,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关掉照片,目光移向文本那一栏。一旦有人添加信息,页面就会更新,所以这阵子我频繁浏览这个网站。无论多么零碎的信息,只要是和阿文相关的,我都想看。那种心情,就好像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案件发生后,网站频繁更新过一段时间,后来更新频率慢慢平缓下来,沉寂了许多年,其间只更新过一次,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说犯人好像已经离开了少年刑务所。网站很少持续更新少年犯的信息,关于我的消息后来也只更新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