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睡得很香。”
“嗯,吃过早饭就一直在睡。”
桌上的盘子没了,大概是阿文替我收拾了吧。我忽然发现,自己肯定给他留下了厚脸皮的小孩的印象——吃完饭就放着碗筷不管,不收拾就呼呼大睡。
“对不起,吃饱就困了。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吧?”
我嘿嘿笑着,寻求他的理解,想将自己的失态蒙混过去。
“我没有过。”
“你骗人!”
“真的。妈妈说过,吃太饱对身体不好。”
“又是育儿书里写的?”
“对。她还说这样很丢人。”
“吃得太饱丢人?”
“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丢人。”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说法。炸鸡块、冰激凌,把爱吃的东西吃到饱,居然有人没领教过这样的幸福。不过,幸福之后的几个小时也确实痛苦,毕竟撑得动不了。
“也许你妈妈说的是对的。”
有那么一瞬间,阿文的嘴角弯了弯。我想,他是笑了。
“早饭很好吃,多谢款待。”
我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来了个正坐,“唰”地低下头。
“番茄酱涂在什么上面了?”
“火腿蛋上。”
阿文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奇怪的虫子。按育儿书的指挥办事的人家,一定不允许孩子这样做吧。我家吃火腿蛋的时候,我习惯涂番茄酱,妈妈习惯涂酱油,爸爸习惯撒盐。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偶尔交换口味,我们也吃得津津有味。
“你平时都这么能睡吗?”
“最近睡得不太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时候挺正常的。”
“现在不和他们一起住了吗?”
“嗯,现在我变成在姨母家添乱的人了。”
这个说法是孝弘给我灌输的。
“在姨母家睡不着?”
问题很简单,我却回答不上来。
我试图转换话题,歪着头“咦”了一声。
“怎么又挪回去了?我特意让它在窗边晒太阳的。”
被我移到窗边的白蜡树,又被挪回了屋子的角落。
我从沙发上下来,藤踉踉跄跄地走到瘦长的白蜡树前面。
“这棵小树,为什么这么矮、这么没精神呢?”
“买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是减价卖的吗?”
“不,和其他的白蜡树价格一样。”
唔——我轻轻碰了碰它柔弱的枝条。
“不过,是我的话,可能也会买这一棵吧。”
“为什么?”
——因为它和我很像。
如今的我,可以和世上一切可怜的东西共情。我想到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就不由得悲从中来,觉得这棵瘦小柔弱的白蜡树和自己更亲近了。
“阿文为什么会买这一棵呢?”
难道他也和我一样不幸吗?
“因为它小。”
“你喜欢小的?”
问话时,我想起阿文是恋童癖的事。只要是小的东西,恋童癖就都喜欢吗?他们对待小女孩的态度,和对待一棵小树是一样的吗?但是——
“但是,总有一天大家都会长大的呀。”
我抚摩着小树没有光泽的叶片。
“它的枝干很快也会变粗,长出许多叶子,变成一棵大白蜡树呀。”
“是吗?”
“是的。没有哪个孩子不会长大嘛。”
我说着回过头,看到阿文将脸埋在膝盖上。
“阿文?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走过去,蹲下来偷偷看他。阿文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所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他像一条不相信人类的狗,缩成一团,眼睛依然像两个黑漆漆的洞口。看来我说了过分的话。
“阿文,去公园转转吧。”
“为什么?”
“你不是每天都去那里看小女孩吗?”
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我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去转转吧,既然我不是你的菜。”
“我的菜?”
“就算是小女孩,也分许多种吧。喜欢的类型什么的,大家各有各的爱好嘛。不用介意我,出去转转吧。”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自己是给别人添麻烦的客人。但说完我才意识到,刚刚的话让我像是恋童癖的帮凶。可是,阿文是恋童癖的事和他是危险人物的事,在我心里完全是分开的。阿文在雨中为我撑伞,晚饭给我吃了冰激凌。他将床让给我,自己睡在沙发上。他为我准备早饭,还留了一张字条,告诉我“想走随时可以走”。他这样绅士,我完全没必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