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柯塔尔说,“除非偶有不测。不测总是有的嘛。”
塔鲁提醒他说,省里规定两周以后才开城门,这也说明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已预见到可能发生的不测。
“省政府干得不错,”柯塔尔说,神情依然阴郁而烦躁,“因为照一般的做法,省府很可能在空口说白话。”
塔鲁以为这不是不可能,但他想,最好还是考虑城门不久会开放,生活会转入正常。
“就算您说得对,”柯塔尔答道,“就算您说得对吧,那么,生活转入正常是指什么呢?”
“指电影院里有新片放映,”塔鲁笑道。
柯塔尔可没有笑。他想知道是否可以认为鼠疫不会使城市起任何变化,一切都将照原样重新开始,即是说,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塔鲁之见,鼠疫会使城市发生变化,也不会使城市发生变化。当然,同胞们最强烈的愿望过去是,将来也是做到好像一切如常,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什么也不会变化;但从另一方面看,谁都不可能忘记一切,即使有必要的意志力也做不到。鼠疫会留下痕迹,起码会在人们心灵上留下痕迹。那个小笔年金收入者干脆宣称他对心灵不感兴趣,心灵甚至是他最不担忧的问题。他感兴趣的是,组织机构本身是否会改组,比如,所有的办事机构是否会像过去一样运转。塔鲁只好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认为可以设想,那些在瘟疫期间被扰乱了的办事机构重新启动会遇到一些困难。还可以认为,今后出现的大量问题至少会促使原先的机构改组。
“噢!”柯塔尔说,“这很可能,其实,谁都得一切重新开始。”
他们俩一路散步过来,已到了柯塔尔家附近。柯塔尔先有些兴奋,后来又竭力使自己变得乐观。在他的想像里,这个城市已经有了新生活,为了从零开始,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塔鲁说:
“对呀,不管怎么说,您的情况恐怕也会好转起来。可以说,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们来到大门前,握了握手。柯塔尔显得越来越激动,他说:
“您说得有道理,从零开始,这是件好事。”
但这时有两个男人突然从走廊的阴影里蹿了出来。塔鲁刚听见他的同伴问那两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就听见那两个盛装的公务员模样的人问他是否真叫柯塔尔。柯塔尔压低嗓音叫了一声,转身便朝黑暗里冲了过去,那两人和塔鲁都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惊诧过去之后,塔鲁问那两人想干什么。他们以谨慎而又礼貌的态度说,是想了解情况,随即朝柯塔尔逃走的方向从容不迫地走了。
塔鲁回到家里便记下了刚才那一幕,而且立即(有笔迹作充分证明)提到他很疲劳。他补充写道,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做,但不能以此作为理由让自己不作准备,他还问自己是否真正做好了思想准备。最后,他回答说,无论日间还是夜里,人总有一个时辰是怯懦的,他怕的正是这个时辰,他的笔记到此也就结束了。
两天过后,也就是开启城门的前几天,里厄大夫在中午回了一趟家,想看看他是否能收到他等待的电报。尽管他那时的工作同鼠疫高峰时期一样累死人,期盼彻底解放的心情却消除了他全部的疲劳。他现在也抱着希望,并为此而心花怒放。人总不能永远朝乾夕惕,把神经绷得太紧,能在抒发感情时终于把为战胜鼠疫而高度集中的精力束解开,这是幸事。倘若那朝思暮想的电报能带来好消息,里厄就有可能一切重新开始。他也认为所有的人都会重新开始。
他经过门房小屋时,新来的看门人贴着窗玻璃向他微笑。里厄上楼时,还在回想门房那张被疲劳和缺衣少食折磨得十分苍白的脸。
是的,当撇开一切的时期过去之后,他会重新开始,而且还有几分幸运……他刚一开门,就见母亲迎了过来,她告诉儿子,塔鲁先生身体不适。他早上起了床,但无力走出房门,便又上床睡下了。她有些担忧。
“也许并不严重。”她的儿子说。
塔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那转动不灵的头深深陷在长枕头里,几床被子虽厚,还是能看见他那结实胸脯的轮廓。他正在发烧,头疼。他告诉里厄,他的症状不清晰,也有可能是鼠疫。
里厄给他作了检查,说:
“不,现在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迹象。”
但塔鲁渴得厉害。在过道里,大夫对他母亲说,很可能是鼠疫的初期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