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说,“这不可能,不该在这会儿发病!”
她随即说:
“咱们把他留下吧,贝尔纳。”
里厄想了想说:
“我无权这么干,不过城门马上要开了。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坚信留下他会是我要行使的第一个权利。”
“贝尔纳,”母亲说,“把我和他都留下吧。你很清楚,我刚才又打了预防针。”
大夫说,塔鲁也接种了疫苗,但他可能太疲劳,错过了最后那次血清注射,而且忘了采取某些预防措施。
里厄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再走进塔鲁的房间时,病人看见他手上拿着好几只盛满血清的细颈瓶。
“噢!就是这个病。”塔鲁说。
“不,这只不过是预防措施。”
塔鲁没有回答,只伸出手臂接受没完没了的注射,他自己就曾在别的病人身上作过这类注射。
里厄正面看着塔鲁,说:
“我们今晚再看看情况怎么样。”
“那么隔离的事呢,里厄?”
“目前还完全不能肯定你得了鼠疫。”
塔鲁费劲地笑了笑。
“我还第一次看到光注射血清而不下令隔离。”
里厄转过身去,说:
“我母亲和我照顾您。您在这里更舒服些。”
塔鲁不言语,正在整理细颈瓶的里厄想等他说话再转过身来。结果,里厄还是走到他床边。病人注视着他。他的脸显得十分疲倦,但他的灰色眼睛仍然很沉静。里厄朝他微微一笑。
“您要是能睡就睡,我一会儿再来看您。”
他走到门前却听见塔鲁叫他,他转身朝他走去。
但塔鲁似乎在犹豫该怎样表达他想说的话。
“里厄,”他终于清晰地说了出来,“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需要这样。”
“我答应您的要求。”
塔鲁笑了笑,微笑使他那张宽大的脸显得有点歪。
“谢谢。我并不想死,我还要斗争。但如果仗已经打输了,我就愿意有一个好的终结。”
里厄俯下身,紧紧按住塔鲁的肩膀,说道:
“别这么说。要想成为圣人,就得活下去。斗争吧!”
到了白天,严寒稍微缓解了些,但中午时分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和冰雹。暮色降临时,天空略微转晴,但寒冷却更刺人骨髓了。里厄在晚间回到家里。他顾不得脱下外衣便径直来到朋友的房间。他母亲正在织毛衣。塔鲁似乎没有挪过位置,但他那因高烧而发白的嘴唇说明他正在坚持斗争。
“怎么样?”大夫问道。
塔鲁耸一耸他露在外面的厚厚的肩膀。
“怎么样,”他说,“我正在成为输家。”
大夫朝他俯下身去。在病人烧得烫人的皮肤下面已经有成串的淋巴结,他的胸脯发出像地下炼铁炉那样的呼噜声。奇怪的是,塔鲁竟同时呈现出两种不同鼠疫的症状。里厄抬起身来时说,血清还没有来得及发挥全部的效力。这时,塔鲁想说点儿什么,但一阵热浪滚到他的喉咙,堵住了他的话。
晚饭过后,里厄和他的母亲到病人身边坐了下来。对塔鲁来说,黑夜将在战斗中开始,而里厄也明白,同瘟神打的这场硬仗会延续到黎明。在斗争中,塔鲁五大三粗的体格并不是他最精良的武器,最精良的武器应该是他刚才在大夫的针头下冒出的血液,和血液里比灵魂更为内在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是任何科学都无从解释清楚的。他里厄只该在朋友身边观战。他马上要做的事是促使脓肿成熟,给病人输滋补液,几个月反复的失败教会了他如何估价那些措施的效果。实际上,他惟一的任务是给偶然性提供机会,而这类偶然性往往需要人去促进才起作用。现在就得让偶然性起作用,因为他面对的是瘟神的另一副使他困惑的嘴脸。这家伙又一次变着法儿使人们对付它的战略受挫,它从看似已经定居的地方溜走,又去谁都想不到的地方粉墨登场。它再一次处心积虑地让人感到震惊。
塔鲁一动不动,还在战斗。整个夜晚,在病魔的多次冲击面前,他没有一次显得焦躁不安,他只以自己健全的体魄和沉默背水一战。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以他特有的方式告诉里厄他们,他再也不可能分心。里厄只能从朋友的眼睛里了解战斗的各个阶段,那双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眼皮时而紧贴眼球,时而相反,舒张放松;目光时而盯住某物,时而回到大夫和他母亲身上。大夫每次遇上病人的目光时,病人都要费大劲冲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