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大夫,我没有时间了……”
他吃力地鼓起胸脯,一下子喊出了这句话:
“把手稿烧了!”
大夫很犹豫,但格朗重复他的命令时语气是那么骇人,声音是那么痛楚,里厄只得把手稿扔进即将熄灭的炉火里去。房间顿时明亮起来,一股短暂的热气给屋里增添了暖意。里厄回到病人身边时,他早已背过身子,他的脸险些触到墙壁。塔鲁望着窗外,好像是这个场景的局外人。里厄给病人注射了血清之后,对他的朋友说,格朗活不过今夜。塔鲁自告奋勇为他守夜,里厄答应了。
整个夜晚,里厄一直没有摆脱格朗即将死去的想法,可是翌日清晨,他发现格朗正坐在床上和塔鲁闲聊。烧已经退了,只剩下全身衰竭的征兆。
“噢!大夫,”职员说道,“昨天我错了,不过我要重起炉灶。我什么都记得,您瞧着吧。”
“等等看再说。”里厄告诉塔鲁。
然而,到了中午仍没有什么变化。到晚上,可以认为格朗已经得救了。但里厄对这种起死回生的现象莫名其妙。
不过,大约与此同时,有人给里厄送来一个女病人,里厄当时也认为她的病情不可救药,所以病人一到医院就被隔离起来。那位年轻的女病人成天高烧谵语,表现出肺鼠疫的一切症状。但翌日清晨,姑娘却退烧了,里厄以为那又是和格朗一样的早晨的暂时缓解,而且根据他的经验,他认为这种缓解不是好兆头。然而到了中午,姑娘的体温并没有回升上去,到晚上也只升了十分之几度,到第二天早上,热度竟然全退了。姑娘虽然还很虚弱,躺在床上却可以自由呼吸了。里厄告诉塔鲁,那姑娘死里逃生完全不符合规律。然而,就在那一个星期里,有四个相同的病例出现在里厄的诊所里。
那周的周末,患风湿病的老人接待里厄和塔鲁时显得格外激动。
“好了,”他说,“它们又出来了。”
“谁出来了?”
“嘿,老鼠呗。”
从四月份到现在,没有发现过一只死老鼠。
“是不是又要流行起来了?”塔鲁问里厄。
老人搓着手说:
“真该瞧瞧它们奔跑!那是乐趣。”
他曾看见两只活老鼠经过大门回到他家里。几个邻居也告诉他,他们家也一样,又见到老鼠了。从一些人家的房梁上,又传出了好几个月没有听到的闹声。里厄等着每周伊始发表的全市统计总数,数字表明,鼠疫势头正在减弱。
注 释
〔1〕《俄耳甫斯》,系德国音乐家格鲁克(1714—1784)根据希腊神话故事谱写的歌剧。俄耳甫斯是善弹竖琴的诗人和歌手,曾借助音乐战胜许多困难。他妻子欧律狄克死后,他追到阴间,用音乐感动了冥后普西芬尼,她答应他把欧律狄克带回人间,条件是一路上他不得回头。将近地面时,他回头看妻子是否跟着他,因而使妻子重新堕入阴间。
〔2〕诺斯特拉达穆斯(1503—1566),法国医生、占星家。
〔3〕奥蒂尔(约660—720),阿尔萨斯公爵阿达里克之女,曾在孚日山区主持建造了一座著名的修道院。
〔4〕唐璜系神话人物,源出于西班牙。此人荒淫无耻,傲慢残酷,无恶不作。后来,这个典型人物多次出现在欧洲文学艺术作品里。
〔5〕炼狱,天主教教义认为,人死后升天堂前必须在一个地方暂时受苦,直至罪愆炼尽为止,这个地方就叫炼狱。
〔6〕每年的11月2日为诸圣瞻礼节,又叫亡人节,相当于中国的清明节。
〔7〕意指什么事干久了总得倒霉。
第五部
尽管疫病的突然消退是始料未及的,同胞们仍没有急着庆幸。过去的几个月虽然增强了他们得到解脱的愿望,但也教会了他们小心谨慎,何况他们已习惯于越来越不指望短期内结束瘟疫。不过,大家都在谈论这个崭新的现象,而且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产生了迫切而又难以明说的希望。其他的一切都退到次要地位了。死亡统计数字下降了,在这个压倒一切的事实面前,那些刚死于鼠疫的人就算不了什么了。种种迹象显示,虽然没有人公开表明希望重睹健康时代,但人人都在悄悄等待,迹象之一:从那一刻起,同胞们虽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其实都很乐意谈论鼠疫结束之后如何重新安排生活的问题。
大家得出的共识是,疫前那种舒适的生活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得到恢复,因为破坏容易重建难。不过谁都认为,食品供应可能会得到些许改善,那样一来,人们就可以从最窘迫最操心的问题里解脱出来。然而,事实上,在那些不疼不痒的谈论背后,一种毫无理性的愿望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奔了出来,显得那么一致、那么强烈,有时连我们的同胞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急忙断言说,无论如何,解脱并不是明天就可以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