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纳鲁走到床边,做了一个祝福的手势,然后拿上他的道袍,沿中间的通道走了出去。
“需要一切从头开始吗?”塔鲁问卡斯特尔。
老大夫摇摇头。随即带着苦笑说: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他支撑了很久。”
但里厄已经在离开病房,他走得那么快,带着那样怒冲冲的神态,以至帕纳鲁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时,连忙伸手去拉他:
“嘿,大夫!”
里厄像走路那样怒冲冲地转过身来,粗暴地对他说:
“噢!那孩子至少是无辜的,这一点您很清楚!”
他随即转过身去,在帕纳鲁前面穿过病房的几道门,来到学校院子最靠里的地方。他在尘埃覆盖的小树丛中一条长凳上坐下来,擦擦已经滴到眼里的汗水。他想再大喊一声以解开使他心碎的死结。热气逐渐侵袭到榕树的枝桠间,清晨湛蓝的天空迅速蒙上一层微白的气体,使空气变得更闷热了。里厄坐在长凳上,感到灰心丧气。他凝视着树枝和天空,呼吸渐渐自如了些,同时勉强抑制住了疲劳感。
“刚才对我说话为什么那样怒不可遏?”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也跟您一样受不了那个场面。”
里厄朝帕纳鲁转过身来。
“的确是这样,”他说,“请原谅。疲劳能使人发疯。待在这个城市里,有时候我厌烦得只想反抗。”
帕纳鲁喃喃说:
“我能理解。这一切之所以令人反感,是因为它超过了我们的承受能力。但也许我们应当去爱我们理解不了的东西。”
里厄嗖的一下站起身来。他注视着帕纳鲁,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激情摇着头说:
“不,神父,我对爱的想法和您的不一样。而且我至死也不会爱这个让孩子们备受折磨的上帝的创造物。”
在帕纳鲁的脸上掠过一抹被震惊的阴影。
“啊,大夫,”他悲哀地说,“我刚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宽恕。”
可是里厄又颓丧地坐到长凳上去了。疲劳重又攫住了他,深入骨髓的疲惫使他答话时语气和缓了些:
“我知道,我没有的东西正是这宽恕心。但我现在并不想跟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在一道工作是为了某种超越了渎神和信神而把我们集合在一起的东西。只有这一点最重要。”
帕纳鲁坐到里厄身边,看上去很激动,他说:
“是的,不错,您也在为拯救人类而工作。”
里厄竭力露出笑容。
“拯救人类,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大而无当。我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我关心的是人类的健康,首先是他们的健康。”
帕纳鲁迟疑片刻,说:
“大夫。”
但他停下了。他也开始满头大汗,只喃喃地说了声“再见”,当他站起身来时,他的双眼发亮。他刚要离开,只见正在沉思的大夫也站了起来,并且朝他这边走了一步。
“再一次请您原谅,”里厄说道,“我今后不会这样发火了。”
帕纳鲁伸出手,伤心地说:
“可我并没有说服您!”
“那又何妨?”里厄说,“我所憎恨的是死亡,是疾病,这一点您很清楚。无论您愿意与否,我们走在一起就是为了忍受死亡和疾病,而且战胜它们。”
里厄握住帕纳鲁的手。
“您瞧,”他说,同时把目光避开神甫,“现在连上帝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了。”
帕纳鲁参加卫生防疫组织以来,从没有离开过医院和鼠疫肆虐的地方。在救援人员中,他总是站在他认为应该是他的位置上,也就是说,第一线。他没有少看死亡的情景,尽管原则上说,他注射了血清,得到保护,但他对自己安危的忧虑也并非绝无仅有。从表面看上去,他一直保持冷静。但自从那天他长时间眼看着一个孩子死去之后,他似乎变了。他脸上显露出越来越紧张的表情。有一天他微笑着对里厄说,他正在准备一篇短小的论文,题目是《神职人员可否求医问药?》。在大夫的印象里,问题似乎比帕纳鲁谈到的更严肃。当里厄表示希望看看他的文章时,帕纳鲁宣称,他可能要在男教徒做弥撒时布一次道,到时候,他起码会阐述其中的某些观点。
“我希望您来听听,您一定对这个主题感兴趣。”
神甫第二次布道是在一个大风天。说实话,这次前来听讲的人比第一次的听众人数少,原因是这类场面对同胞们来说已不再具有新鲜事物的魅力了。在这座正在经历困境的城市,“新鲜事物”这个词本身已失去了意义。此外,大多数人,他们即使还没有完全放弃履行宗教义务,或者说,他们即使还没有在履行宗教义务的同时又过着极不道德的私生活,他们也已用毫无理性可言的迷信来代替宗教活动了。他们宁可佩戴护身徽章或圣洛克护身符,也不去教堂做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