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新消息吗?”他问正走过来的塔鲁。
“帕纳鲁答应代替朗贝尔去隔离病房。他已经做了很多事。余下的事就是朗贝尔走后重组第三探察队。”
里厄点头称是。
“卡斯特尔已准备好第一批制剂。他建议作一次试验。”
“噢,很好!”里厄说。
“还有,朗贝尔来这里了。”
里厄转过身来。一看见记者,他露在口罩上方的眼眉便皱了起来。
“您来这里做什么?”他说,“您应该到别的地方去。”
塔鲁说,定在当天半夜里走。朗贝尔补充说,“原则上如此。”
每次他们当中有谁说话,他的纱布口罩便鼓起来,同时,蒙在嘴上的地方也变得潮湿。这就使他们的交谈有点儿失真,有如众雕像在对话。
“我想和您谈谈。”朗贝尔说。
“您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一道出去。您去塔鲁的办公室等我。”
不一会儿,朗贝尔和里厄坐进里厄的汽车后座,由塔鲁开车。
“快没有汽油了,”塔鲁在启动车子时说,“明天我们得步行。”
“大夫,”朗贝尔说,“我不走了,我想留下跟你们在一起。”
塔鲁不动声色,继续开他的车。里厄似乎还没有摆脱疲劳。
“那她怎么办?”里厄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朗贝尔说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当然还坚持过去的看法,然而,假设他真一走了之,他会感到羞愧。这会妨碍他热爱自己留在那边的亲人。但里厄挺直身子,用坚决的口气说,这太愚蠢,而且,选择爱情,毫无羞愧可言。
“不错,”朗贝尔说,“但如只顾自己的个人幸福,就可能感到羞愧。”
在此之前一直缄默着的塔鲁头也不回地提醒他们说,假如朗贝尔有意和大家有难同当,他就很可能不再有时间去享受爱情。必须作出选择。
“问题不在那里,”朗贝尔说,“我原来一直认为我在这个城市是外地人,我同你们一起无事可干。但既然我看见了我所见到的一切,我才明白,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是这里的人了。这里的麻烦与我们大家都有关系。”
没有人答话,朗贝尔显得不耐烦了。
“再说,你们也都清楚这个道理!否则你们到这个医院做什么?那么你们自己是否也作了选择,是否也放弃了幸福?”
塔鲁和里厄都还没有回答。静默延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接近里厄的家那一刻,朗贝尔才又一次提出他最后那个问题,而且提得更有力。只有里厄朝他转过身来。他费力地挺直身体,说:
“原谅我,朗贝尔,这个问题我说不清楚。既然您有这个愿望,您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干吧。”
汽车突然一偏,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他凝视着前面,继续说: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舍弃自己之所爱。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抛弃了我之所爱。”
他又重新把身子靠在坐垫上。
“这是个事实,如此而已,”他用厌倦的口气说,“让我们把这事实记录下来,从中得出结论吧。”
“什么结论?”朗贝尔问。
“噢!”里厄说,“人不能够又治病,同时又知道一切。那我们就尽快治愈别人吧。这是当务之急。”
午夜,塔鲁和里厄给朗贝尔画他受命调查的那个街区的地图,这时,塔鲁看了看手表。他抬起头,正好遇上朗贝尔的目光。
“您通知他们了吗?”
记者避开他的目光,费劲地说:
“在我来看你们之前,我已经叫人送去了一张字条。”
卡斯特尔研制的血清在十月下旬才得以进行试验。实际上,这已是里厄的最后希望了。一旦再遭失败,大夫确信这座城市会束手听任病魔的随意摆布,瘟疫或许会再肆虐好几个月,或许会莫名其妙地停下来。
在卡斯特尔来看望里厄的前一天,奥东先生的儿子已经病倒了,预审法官一家人不得不进入隔离室。刚出院不久的奥东夫人只好再一次被隔离起来。这位预审法官向来遵纪守法,他一发现儿子身上有疫病的迹象,便命人请来里厄大夫。里厄到达他家时,病孩的父母正站在病床旁边。他们的小女儿已经送走了。病儿正处在衰弱时期,所以听任大夫检查,毫不哼哼。大夫查完再抬起头来时,正好遇上法官的目光,在法官身后,孩子的母亲脸色苍白,正用手绢捂住嘴唇,同时睁大眼睛注视着大夫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