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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45)

作者:阿尔贝·加缪

“好吧,”塔鲁说着不慌不忙地伸手拿起他的酒杯,“在我们的卫生防疫队里。”

朗贝尔又露出他惯常的若有所思的固执神情,随即再坐上他的高凳。

“您似乎认为这些防疫队没什么用?”塔鲁喝了一口酒之后说道,同时认真地望着他。

“非常有用。”记者说着喝了一口。

里厄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他想,这记者显然是完全醉了。

翌日,朗贝尔第二次走进那家西班牙餐馆,他从一小群男人中间穿过去。那群人把椅子搬到门口,正在那里欣赏炎热刚开始退去时的清爽的金色黄昏。他们吸一种呛人的烟草。餐馆里边几乎空无一人。朗贝尔进去坐在最里头那张他和冈萨雷斯初次见面时坐的桌子前。他对女招待说他要等人。现在是十九点三十分。外面那些人逐渐回到餐厅坐了下来。开始上菜了,于是,低矮的扁圆拱顶下到处是刀叉碰撞声和低沉的谈话声。到二十点了,朗贝尔仍然等着。灯亮了,已经有一些新来的顾客坐到他的桌边。他点了菜。二十点三十分时,他吃完晚饭,冈萨雷斯和那两个兄弟仍然没有到。他吸了几支烟。餐厅渐渐空了下来。外面,夜色降临十分迅速。从海上吹来一阵湿热的微风,轻轻掀起了落地窗的帘子。到二十一点,朗贝尔发现已经人去厅空,女招待正吃惊地望着他。他付了钱,出去了。餐馆对面有一家咖啡馆还没有打烊。朗贝尔进去坐在长柜台前,一边注意餐馆门口的动静。到二十一点三十分,他朝自己的旅馆走去,琢磨着怎样才能再找到冈萨雷斯,他没有此人的地址,再琢磨也枉然。一想到必须从头开始奔走他便心慌意乱。

就是在这一刻,在不时有救护车一闪而过的夜里,他意识到,正如他后来告诉里厄大夫的,在这段时间,他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把他的妻子抛在脑后,从而一心一意地在造成他们夫妻咫尺天涯的围墙上寻找缺口。也是在这一刻,一旦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他又在欲念的中心把妻子重新找了回来,而且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使他朝自己的旅馆跑了起来,以躲避这难以忍受却又随附其身的啃蚀着他太阳穴的痛感。

翌日清晨,他又赶到里厄那里,问他怎样才能找到柯塔尔。

“我现在要做的事,”他说,“只能是一步步地重头做起。”

“您明天晚上来这里,”里厄说,“不知为什么,塔鲁要我邀请柯塔尔。他大约十点到。您十点半来。”

第二天,柯塔尔来到里厄家时,塔鲁正和大夫谈论大夫那里发生的一起意外的病愈事件。

“十个当中出一个。算他运气。”塔鲁说道。

“哦!好呀,”柯塔尔说,“他得的不是鼠疫。”

这两位向他保证说,的确是这个病。

“他既然治愈了,那就不可能是。你们比我清楚,鼠疫是不治之症。”

“一般说,是这样,”里厄说,“但稍微坚持一下,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柯塔尔在笑。

“发生不了。你们今晚听到公布的数字了吗?”

一直宽厚地望着这个年金收入者的塔鲁回答说,他知道那些数字,情况十分严重,但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呢?说明还需要采取更特殊的措施。

“嘿!你们已经采取了。”

“不错,但还需要每个人都为自己采取措施。”

柯塔尔看看塔鲁,不理解他的话。塔鲁说,毫无作为的人太多,瘟疫关系到每个人,人人都应该尽自己的责任。卫生防疫志愿组织的大门是为所有的人开着的。

“这是一种想法,”柯塔尔说,“但这种想法没用。鼠疫太厉害了。”

塔鲁用耐心的口吻说:

“在我们把所有办法都试过之后,我们才知道厉害不厉害。”

在他们谈话期间,里厄一直在写字台前抄卡片。塔鲁说话时始终注视着在椅子里焦躁不安的柯塔尔。

“您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工作,柯塔尔先生?”

这一位带着被触怒的神情站起来,拿上他的圆帽,说:

“我不是干这行的。”

接着,他用虚张声势的口气说:

“再说了,在鼠疫里我活得舒坦,我!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掺和进去,让鼠疫停止。”

塔鲁拍拍额头,恍然大悟:

“哦!真的,我忘记了,如果没有鼠疫,您早被逮捕了。”

柯塔尔惊得不由自主地一抖,连忙抓住椅子,好像马上要跌倒。里厄停止抄写,注视着他,看上去又严肃又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