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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40)

作者:阿尔贝·加缪

灾难正集中全力扑向本市,欲将它彻底掠入魔掌,在瘟疫尚未达到高峰之前,余下尚需叙述的,乃是朗贝尔那样的最后几个人所作的不顾一切而又千篇一律的长期努力,他们之所以拼命,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幸福或防止鼠疫侵害自己。他们正是以这种方式将威胁着他们的监控企图拒之于门外。尽管表面上这种拒绝并没有别的方式奏效,但笔者认为那样做也确实有它的意义,而且这种方式即使有虚夸的一面,且矛盾百出,仍然显示了当时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某种自豪感。

朗贝尔正在进行斗争以避免鼠疫把他也囊括进去。他曾对里厄说,在证实自己不可能用合法方式出城之后,他决心采用别种方式。这位记者首先从咖啡店的侍者着手,因为小堂倌永远是个万事通。但朗贝尔最初询问的几个堂倌都只格外熟悉对此类活动极为严厉的惩罚条款。有一次他甚至被人当成了煽动逃跑的肇事者。所幸他后来在里厄家遇上了柯塔尔,事情才算有了点儿进展。那天,里厄同朗贝尔谈到的还是他在各个行政部门奔走毫无结果的事。几天之后,柯塔尔在路上碰到朗贝尔,他同朗贝尔寒暄时表现出了他近来在待人处世中常见的坦荡胸怀。

“仍然没戏?”他问朗贝尔。

“没……没戏。”

“不能指望那些行政单位。那里的人压根儿就不是理解人的料。”

“的确如此。我正在找别的门路,但很困难。”

“噢!”柯塔尔说,“我明白。”

他了解一系列关节,见朗贝尔露出吃惊的神色,他解释说,从好久以前到现在,他一直在光顾阿赫兰所有的咖啡馆,他有一批朋友,所以了解有一个组织专门干这类交易。事实上,柯塔尔后来因入不敷出也参与了配给商品的走私活动。他贩卖走私的香烟和劣质酒,这两样商品的价格不断上涨,使他发了一笔小财。

“您有把握吗?”朗贝尔问道。

“有把握,已经有人向我建议了。”

“那您怎么没有借机出去?”

“别那么多疑,”柯塔尔带着老实巴交的神气说,“我没有借机出去是因为本人不想出去。我有我的理由。”

沉默片刻之后,他接着说:

“您不问问我是什么理由?”

“我想这与我无关。”朗贝尔说。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这与您无关,但在另一种意义上……总之,只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那就是我们这里发生鼠疫后,我待在这里自我感觉好多了。”

朗贝尔一面听他讲话,一面问他:

“怎样才能同这个组织取得联系呢?”

“噢!”柯塔尔说,“这可不容易。您跟我来。”

此刻正是午后四点。天气闷热,城里人就像在被慢火烘烤一般。所有的商店都放下了遮阳帘,马路上已见不到行人。柯塔尔和朗贝尔在带拱廊的大街上走着,好久都没有一句话。现在正是鼠疫隐身匿迹的时刻。这样的寂静,这样的毫无色彩、死气沉沉可以说是夏天的景象,也可以说是瘟疫肆虐时期的景象。谁也说不清是灾难的威胁还是灰尘和灼热使空气如此沉闷。必须进行观察和思考才能把这一切同鼠疫联系起来,因为这种疾病只通过负面的迹象显露出来。比如,那位与鼠疫有缘分的柯塔尔就提醒朗贝尔注意,当前狗已在城里绝迹,而通常在这样的时刻,它们应当侧卧在走廊的进出口处,喘着粗气,妄想寻点凉爽。

他们走上棕榈大街,穿过阅兵场,再往海军街区的方向走去。左边,一家漆成绿色的咖啡馆斜撑起一张黄色粗布的遮阳帘。柯塔尔和朗贝尔一边揩着前额一边走了进去。他们在绿铅皮桌子前面的花园的折椅上坐下。店堂里空无一人。苍蝇飞来飞去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台脚长短不齐的柜台上放着一只鸟笼,里面的鹦鹉羽毛下垂,沮丧地停在架子上。墙上挂着几幅陈旧的表现战争的图画,上面积满了污垢和厚厚的蜘蛛网。在朗贝尔面前和所有的铅皮桌子上都有发干的鸡粪,朗贝尔正在纳闷,不知这些鸡粪来自何处,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之后,一只漂亮的公鸡从一个阴暗的角落跳了出来。

到这一刻气温似乎还在上升。柯塔尔脱下外衣,敲敲桌上的铅皮。一个仿佛消失在长大蓝围裙里的矮小男人从店堂尽里头走出来,他远远地一瞧见柯塔尔便同他打招呼,随即猛踢一脚把公鸡赶走,并在咯咯咯的叫声中问两位先生要点儿什么。柯塔尔要了白葡萄酒,同时打听一个叫加西亚的人。据矮人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见他来咖啡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