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但谁也不会祝贺小学教员教学生二加二等于四。或许有人会祝贺他选择了高尚的职业。因此可以说,塔鲁和别的人作出选择,决定去证明二加二等于四而不是相反,这值得赞扬,但也可以说,这种良好的愿望于他们、于小学教员、于所有心地与小学教员相同的人都一样普通,而作为人类的光荣,这后一种人比大家想像的更多,至少笔者有此信念。笔者也清楚地意识到,有人对此可能会持异议,认为这些人是在冒生命危险。然而,历史上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时刻:敢于说二加二等于四的人被处死。小学教师完全明白这一点。但问题不在于这个道理会受到奖励或者惩罚,问题在于二加二是否等于四。对于我们那些在当时冒着生命危险的同胞们来说,他们必须确定自己是否处于鼠疫的包围中,是否有必要与鼠疫作斗争。
我市的许多新派伦理学家当时竟认为做什么事都毫无用处,而且主张屈膝投降。塔鲁、里厄以及他们的朋友们可以这样回答也可以那样回答,但他们永远会把结论牢记在心:即必须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斗争而不是屈膝投降。全部的问题在于尽可能阻止人们死于鼠疫,与亲人永别。要做到这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同鼠疫作战。这个道理并没有什么可赞扬之处,只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因此,老卡斯特尔满怀信心、全力以赴、就地取材制造血清就合乎情理了。里厄和他都期望用肆虐全市的细菌本身培养的微生物来制造一种血清,这样的血清可能比外来的血清疗效更为直接,因为本地的细菌与通常定义的鼠疫杆菌略有不同。卡斯特尔希望尽快得到首批这样的血清。
因此,那位毫无英雄气概可言的格朗如今负责卫生防疫组织秘书处的工作也很合乎情理。塔鲁组建的一部分卫生小分队事实上已承担起居民稠密街区的防疫任务。他们试图在那些地区建立必要的卫生设施,他们还统计了尚未消毒的谷仓和地窖。另一部分小队协助医生们出诊,负责运送染上疫病的人,甚至在没有专业人员时担任病人和死人运输车的司机。所有这一切都要求作登记和统计,格朗接受了这份工作。
从这个角度看,笔者认为,格朗比里厄或塔鲁更称得上是默默奉献推动卫生防疫工作的真正代表。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任务,表现出的诚心正是他的本色。他只要求在一些细小的活儿里发挥作用,因他年事已高无法胜任其余的工作。他可以把十八点到二十点的两个钟头奉献出来。里厄对他表示热烈谢忱时,他感到惊奇,说:“这又不是最困难的。发生了鼠疫,必须自卫,这是明摆着的。噢!要是一切都这么简单就好了!”于是又重弹起他的老调来。有些晚上,登记卡工作结束之后,里厄同他聊天。末了,塔鲁也参加进来。格朗带着越来越愉快的心情向他这两个伙伴说知心话,这两位也饶有兴味地倾听他述说他在鼠疫猖獗时仍继续耐心从事的工作。结果他俩也从中体会到一种精神的放松。
“您那位女骑士怎么样啦?”塔鲁经常这样问他。格朗永远这样回答:“她在骑马小跑,她在骑马小跑。”说话时还带着苦笑。一天晚上,格朗说他决定放弃形容女骑士的“风姿绰约”一词,从今以后改用“苗条”。“这更具体,”他补充说。还有一次,他把修改过的第一个句子念给两位听众听:“在五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士跨一匹漂亮的阿尔赞牡马,驰骋在布龙涅林苑繁花似锦的条条小径上。”
“这样看上去更好些,对不?”格朗说,“我宁愿写成‘在五月的一个早晨’,因为要写成‘五月间’就把小跑的时间拖长了。”
接着,他对“漂亮的”这个形容词显得忧心忡忡。据他说,这词不能表现真实情况,他正在寻找一个能一下子逼真地描绘出那匹他想像中的气派非凡的牡马的词。“肥壮”不行,很实在,但略带贬义。有一阵他曾倾向于用“亮丽”,但念起来节奏不够和谐。一天晚上,他热烈而隆重地宣布,他找到了这个词“一匹黑色的阿尔赞牡马”。黑色隐约表示雅致,这又是他的意思。
“这不行。”里厄说。
“为什么不行?”
“阿尔赞并不是指马的品种,而是指马的毛色〔5〕。”
“什么颜色?”
“哼,反正不是黑色!”
格朗显得非常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