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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32)

作者:阿尔贝·加缪

在炎热和寂静的影响下,同胞们吓坏了的心对一切都倍感严重。他们第一次对标志季节转换的天空的颜色和土地的气味十分敏感。人人都万分恐惧地明白,暑热会助长瘟疫。而与此同时,谁都看得出,盛夏确实已经不请自来。夜空里雨燕的啼叫在城市上空显得格外尖厉。这样的鸟鸣与本地六月黄昏开阔的天空再也不相适应了。花卉到达市场已不是含苞待放,而是鲜花怒放,早市一过,花瓣铺满了遍地尘埃的人行道。人们清楚地看到,春天大势已去,她曾在姹紫嫣红中出尽风头,如今却在暑热和瘟疫的双重压力下气息奄奄,缓缓逝去。在我们全体同胞眼里,这夏日的天空,这些被尘埃和烦恼染成灰白色的街道,跟每天使城里人心情沉重的上百个死于瘟疫的人一样具有威胁性。烈日持续烤炙着人们,这催人入睡、邀人度假的夏令时节,再也不像往常那样激起水中嬉戏的男欢女爱的兴趣。相反,在封闭而无声的城市里,这样的时日只能显得空虚而寂寥。如今再也看不见快乐季节里常见的黝黑皮肤的光彩了。鼠疫肆虐中的酷日扑灭了一切色彩,赶走了一切欢乐。

这些现象正是疫病引起的一种急剧而重大的变化。往常,我们的同胞无不热烈欢迎夏季的到来,全城的人民为此而奔向海滨,把自己的青春倾泻在海滩上。今年的夏季却相反,接近本市的海滨已成禁区,人的身体再也没有享乐的权利。在这样的环境里该做些什么?又是塔鲁为我们提供了当时生活最忠实的景象。当然,他仍旧密切注意瘟疫总的进展情况,准确指出疫病的一个转折点,这转折点以电台不再公布每周死亡几百人而公布每天死亡九十二、一百零七、一百二十人为标志。“报纸和当局在同鼠疫斗智。他们自以为赢了分,因为一百三十的数字比九百一十显得小。”塔鲁还提到瘟疫的悲惨或惊心动魄的场面。例如在一个冷清的街区,家家户户紧闭着百叶窗,只见一个妇人突然打开窗户,大叫了两声,然后再把百叶窗放下,让室内重新陷入厚重的黑暗里。此外他还注意到,药铺里已经买不到薄荷片,因为许多人口含薄荷片以预防鼠疫传染。

塔鲁还在继续观察他最爱观察的人物。据他说,那玩猫的小个儿老人也活得凄凉。原来,有一天早晨,正如塔鲁所记载的,几声枪响结果了大部分猫儿的性命,幸存的猫也吓得逃离了大街。就在那天,老人在习惯的时间走出房门来到阳台上,他显得有点惊异,随即俯下身去仔细观察大街的尽头,同时耐着性子等待。他用手轻轻敲着阳台的栏杆,继续等待着,撕一些纸条,回房去,又走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愤怒地在身后带上落地窗,没影了。随后的几天,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但矮老头儿脸上悲哀和不安的表情却越来越明显。一星期之后,塔鲁再等也看不见往常天天出现的情景了,阳台的窗户执拗地紧闭着,那里面的伤感完全可以理解。“鼠疫期间,禁止朝猫吐痰”,这是笔记所作的结论。

另一方面,塔鲁每晚回旅馆时,准能在前厅遇见面容阴郁的守夜人在那里前后左右踱方步。此人不停地向所有的来人提醒说,他曾预见到正在发生的事。塔鲁承认听见他预告过会有灾难,但提请他注意,他当时考虑的是一次地震,对此,这位老守夜人回答说:“噢!要真是地震倒好了!剧烈震动一次,谁也不会再去谈它了……数数死人,数数活人,事情就了结了。可这缺德的病!连没染上病的人心里也老记挂着。”

旅馆经理的日子也不比别人好过。起初,旅客离城受阻,便滞留在这座已关闭的城市的旅馆里。然而,随着疫病的蔓延,许多人宁愿住在朋友家里。于是,当时让每个房间都人满为患的同一个缘由从此又使房间空了下来,因为再也没有新的旅客前来这个城市了。塔鲁乃是几个稀有的房客之一,而这位经理从不错过任何机会向塔鲁表白,如果他没有取悦最后几位顾客的愿望,旅馆早就关门了。他经常请塔鲁估计瘟疫可能会拖多久,塔鲁回答:“都说寒冷会阻止这类疫病。”经理吓坏了:“可是这里从来没有真正寒冷过,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们还得等好几个月……”他还肯定说,瘟疫结束后很长时间旅客也不会光临这个城市。这次鼠疫简直毁了旅游业。猫头鹰奥东先生曾短时期不知去向,现在又在餐厅露面了,不过身后只跟了两只受过驯的狗。据了解,他妻子曾回娘家照顾并安葬她的母亲,目前正在接受检疫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