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到底我毕竟是外地人呀。”朗贝尔说。
“那当然,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瘟疫别拖下去。”
末了,主任试着安慰朗贝尔,提醒他说,他可以在阿赫兰找到题材写一篇有趣的报道,而且,仔细琢磨起来,任何事件都有它好的一面。朗贝尔说到这里耸了耸肩。他们这时已来到市中心。
“真是一派胡言,大夫,您明白这点,”他说,“我生来又不是专为写报道的。说不定我生下来就注定要同女人一起生活呢。这不是很合乎情理吗?”
里厄说,无论如何这看上去是合乎情理的。
在市中心的林荫大道上已见不到往常的人群。几个行人匆匆忙忙往自己远处的住所走去,没有人脸上挂着笑容。里厄想,这是今天朗斯道克情报资料局发表的公告在起作用。过一天一夜,我们的同胞总会重新燃起希望。但当天,大家对公布的数字还记忆犹新。
朗贝尔又突然接着讲下去:
“原因是,她和我邂逅不久,相处却非常融洽。”
里厄没有言语。
“看来我打搅您了,”朗贝尔说,“我的初衷无非想问您是否能给我开一个证明,说我没有染上这该死的病。我想这可能对我有用。”
里厄点头答应。一个小男孩往他的腿边摔过来,他挡住他,轻轻把他扶起来。他俩继续走路,不久来到阅兵场。浑身尘土的榕树和棕榈树一动不动地垂着树枝,树丛中立着一座积满灰尘的肮脏的“共和国”雕像。他俩在雕像下边停下来。里厄在地上使劲跺脚去除鞋上发白的灰尘,一只接着一只。他望望朗贝尔。记者头上的毡帽略向后斜,领带下面的衬衫领口敞开着,胡子拉碴的,一副与人赌气的固执模样。
“相信我,我理解您的心情,”里厄末了说道,“但您的理由站不住脚。我不能给您开这个证明,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染上了这个病,也因为,即使您现在没有染上,我也不能证明您走出我的诊所再到省政府这段时间您没有染上。而且,即使……”
“而且,即使?”朗贝尔问道。
“而且,即使我给您开了这个证明,对您也未必有用。”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城市与您情况相同的人有好几千,但都不可能让他们出城。”
“但如果他们本人都没有染上鼠疫呢?”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我明白,这一连串的麻烦非常愚蠢,但这关系到我们每个人。只好认了。”
“但我不是本地人呀!”
“唉,从这一刻起,您跟大家一样,都算是本地人了。”
对方气得按捺不住了:
“我敢肯定,这是个有没有人情味的问题。也许您还体会不到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分离意味着什么。”
里厄不马上作答。后来他说,他相信自己能体会。他真心希望朗贝尔能再见到他的妻子,希望天下相爱的人都能团聚,但政府法令和法律摆在那里,又存在鼠疫,他个人的职责只能是做应当做的事。
朗贝尔带着苦涩说道:
“不,您不能体会。您说话用的是理性的语言,您生活在抽象观念里。”
里厄抬眼望望共和国雕像,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用理性语言,但他的语言是来自明显的事实,两者不一定是一回事。记者整一整领带,说:
“那么,您的意思是,我必须用别的办法摆脱困境?”他随即用挑战的口吻说,“但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城市。”
大夫说,他对此也还理解,但这与他无关。
“不对,这与您有关!”朗贝尔突然提高嗓门说,“我之所以来向您求援,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您在那些决策里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我想,起码为一个特例您可以取消您曾协助做出的决定吧。但您对此却无所谓。您从来想不到别人。您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妻离子散的人。”
里厄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事实:他当时不想考虑那些情况。
“噢!我明白了,”朗贝尔说,“您马上会说那是为公众服务。但公众的福祉是建立在个人幸福之上的。”
里厄仿佛刚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摆脱出来,他说:
“好了,有这种事,也有别种事,没有必要判断谁是谁非。但您发火是不对的。假如您能摆脱困境,我真会无比高兴。无非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做某些事情罢了。”